《季风气候》懒小咖

16、第 16 章

　　心下虽然鄙夷，季彦在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他只是看了一眼父亲，随即便用他一贯平淡温和的语调说道：“联合办公并非不可复制，嗨Work一经面世，势必会引来无数试图分一杯羹的跟风者。所以我认为眼下比招商更重要的是抢占市场有利份额，毕竟蛋糕只有一块。媒体投放自然是重中之重。

　　300万，在前期巨大的投入成本里，只是九牛一毛，这本身就是个烧钱的行业。况且，合约达成的前提条件是星光传媒率先入驻嗨Work，有它带头入驻，对于我们后期的招商也非常有利。我不认为这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也不认为，您需要亲自过来跑一趟。

　　当然，后面这句话，他省略了没说。

　　虽然觉得儿子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季峯还是提醒他：“这确实是个烧钱的行业，并且还会持续烧钱。所以，成本把控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心里要有个数。毕竟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人，还有你背后所有的股东。”

　　说完这句话，季峯就站起身，目光从季彦搭在胃部的手上一扫而过。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走出去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向外面的开放工位区域。

　　“怎么样？还习惯吗？”

　　走到高洁的工位前，季峯停下来，亲切地问了一句。

　　看到季峯，高洁明显吃了一惊。她站了起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季伯父，哦，不，季董事长，您，您怎么来了？”

　　虽然是第一天来季风集团实习，但是眼前这位季董事长，她可是早就认识了。大三以前，季峯经常会抽空去学校看女儿，一来二去的，高洁也就认识了这位从前只能在新闻里才会看见的大人物。

　　印象中，他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她一直称呼他为“季伯父”。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个称呼显然是不合适的。

　　不过季峯倒是一点都没有介意，反而纠正她道：“叫董事长多见外！就叫我伯父。我来办事，顺道过来看看你。你尽管安心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同事，实在不行去问季彦也不是不可以，他是你的上级，有义务教你。”

　　“好的，谢谢季伯父！”

　　对着高洁，季峯又恢复了平日里和蔼可亲，甚至带着些许慈祥的模样。这一切，隔着一扇玻璃门的季彦都看在眼里。

　　他刚刚还很好奇，为什么电话里就可以问清楚的事情，父亲却要专程过来跑一趟。

　　原来不是他的想法有多重要，也不是300万的数字有多惊人，他特地过来只不过是为了替然然看一看她的同学。

　　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季彦反而笑了。哪怕是妹妹的同学，父亲都可以做到爱屋及乌，唯独对他，虽谈不上恨之入骨，却真的是厌恶至极。

　　都习惯了，其实。

　　没什么好难过的。

　　比起这种难过，胃里的疼痛似乎来得更为猛烈。猛烈到他还是支撑不住，躲进了卫生间。

　　翻江倒海般剧烈的呕吐。

　　他没吃东西，因此也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白色的洗手池里，那赫然可见的咖啡色却让他感到一阵心惊。

　　他无法分清，也不想去辨别，那到底是从胃里流出的血还是他刚刚吃进嘴里的食物，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看看医生了，毕竟这是病，并非他忍一忍就能敷衍过去的事情。

　　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习惯于忍耐的人。他有倾诉的欲望，他也想要被关心。可是说了又怎样？谁会真的在意他？

　　他说他胃疼，父亲不也是选择性忽略了吗？

　　永远不要试图从别人身上寻找安慰。

　　不论是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心灵上的痛苦，他都只能独自承受。

　　打开水龙头将呕吐出来的液体冲刷得干干净净，季彦在镜子前抬起了自己的脸。

　　多么疲惫的一张脸。

　　一张从来没有被爱过的疲惫不堪的脸。

　　一张父亲看了就会厌恶的脸。

　　嘴角残留的痕迹，让他确定了刚刚洗手池里的液体是什么。捂着胃，他再一次吐了，吐出来的液体中仍然夹杂着不少咖啡色，在白色的洗手池里尤为醒目。

　　近乎机械地打开水龙头冲掉那抹咖色，季彦一手撑在洗手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摸进了裤子口袋。

　　他又想吃药了，像个瘾君子一样，对这种可以减轻痛苦的东西依赖成性。

　　在痛苦面前，他所有的自律和约束统统都变得既荒唐又可笑。

　　为了随时抵挡病痛，他又买了新的药。

　　服下带止血功能的药物之后，虽然药效还没有立即发挥，他却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

　　果然这些让人上瘾的东西，总是更容易使人感到快乐。

　　抬手抹去嘴角的痕迹，又漱了漱口，季彦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刚出来就看到了高洁。

　　“有什么事吗？”

　　将发抖的手小心地藏在身后，他问女孩。

　　脸上还带着惊讶，季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高洁看向了一旁的垃圾桶——那里静静地躺着的，是她中午买给他的盒饭。

　　“我不是很舒服，所以……”

　　他赶忙解释，却被对面的女孩冷冷地打断：“少爷那么高高在上，哪里能习惯人间烟火？吃不惯就别吃，没必要浪费粮食！”

　　“我是真的不舒服了，所以才……”

　　他试图将盒饭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却被一旁的女孩抢了先。

　　一把拿起套在桶上的垃圾袋，高洁很快将盒饭与袋子里原本的垃圾一并提了起来。

　　“如果确实不喜欢，没必要假装。我跟季然一样，都十分讨厌你这种虚伪的人。”

　　丢下这句话，她就拎着垃圾袋离开了办公室。

　　自嘲地笑了。

　　季彦没再解释，也没有追出去，只是颓然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果然所有人都讨厌这样的他，就连她也不例外。

　　为什么他非得这样矫情？直接跟她说不能吃辣不就好了。

　　可是，她的好意，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也实在不想让她看见他如此狼狈的这一面。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他自己也不喜欢。

　　长期被厌弃的结果就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讨好型人格。自己的感受是次要的，他不想拒绝别人，尤其是别人的好意。他也很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一点点善意，让他怎样都可以。

　　可是这样的讨好其实一点都不讨巧，她说她跟季然一样都讨厌他这种虚伪的人。

　　他这种虚伪的人。

　　她还特地加重了这句话的语气，仿佛生怕他不知道，他在她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努力地迎合与讨好，那么小心翼翼，却终究还是被厌弃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高洁才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拎着刚刚那袋垃圾。

　　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季彦竟然会是这种人。表面敷衍她，伪装得那么真诚，背后就变了张脸，将她的好意弃如敝履。

　　起身向楼梯间走去，将手上的垃圾扔进楼梯间的大号垃圾桶，对于刚刚的事情她依然觉得耿耿于怀。

　　下午办完入职手续后她就一直在看季彦发给她的那个工作表，有一处没弄明白。发微信问他，他一直没回，她只好来办公室找他了。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她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进去后还是没有见着人，卫生间里似乎有哗哗的水声。她想着他可能马上快出来了，就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等，一不小心就看见了垃圾桶里的盒饭——她特地买给他，他说味道不错，转身却又扔进垃圾桶的盒饭。

　　那一刻，她对他仅有的好感全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早就感受到了他的虚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现在才发现，他远比她想象中还要虚伪。

　　也难怪季然会那么讨厌他，他真是活该被人厌弃！

　　回到座位，同事提醒她看手机。

　　“BOSS正在群里发红包，欢迎你的加入呢，快点抢红包！”

　　她打开微信，果然看见她被季彦拉进了公司群。而他正在群里热火朝天地发红包欢迎她这个新同事。

　　她没心思去抢红包，直接放下了手机。却听见同事们在兴奋地欢呼：“哇塞！BOSS真的好大方，连发好几个大额红包，我一天的工资都赚回来了！”

　　打开电脑，微信里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他回复她了，打了很多字跟她解释她不明白的那个问题。末了，还非常和蔼地说了一句“有问题随时找我”，并且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却对刚刚的事情只字不提。

　　想到那盒被他扔进垃圾桶的饭，她嘲讽地笑了——他真是虚伪得可以，轻轻松松就能在真诚和虚伪之间切换自如。就算她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也没能让他反省，他马上就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起别的事情。

　　整整一个下午，不论他是在群里发红包还是给她私发消息，她统统都没有回。

　　他从来没有在聊天的时候发表情的习惯，却讨好般地给她发了很多卖萌的表情。

　　可是在高洁看来，一切都是徒劳，她对他只有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