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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09章(下) ...

  •   两个人一起来到外间,在沙发区双双坐了下来。没有选择面对面的姿势,他们共同坐在了沙发的同一侧,保持了三十公分十分礼貌又相对亲近的距离。

      季峯先开口了。

      “那个混账东西,最近表现如何?”微微偏转过头,中年人向着坐在自己身侧的青年侧目问道。

      在儿子面前,这位商界大佬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是自己私底下最亲和放松的一面,开口就是毫不遮掩的四个字——混账东西。

      许晨阳面露诧异,一时之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所言究竟是谁。

      见他似有疑惑,季峯停顿了一下,紧随其后解释:“我是说季彦那个混小子,他最近可还听话?有没有在公司里头给你惹麻烦?”

      他首先问起了小儿子的工作近况,语气和蔼,不算正式。毕竟这并非工作场合,他也并不想在面前这个与他算得上是熟稔却还不算太过亲近的大儿子面前过分严肃。

      然而他身侧的儿子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依然保持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头的严谨,十分正式地回答了他的问话:“季总助工作认真、态度端正、尽职尽责,并没有给我惹出什么麻烦,董事长您可以完全放心。”

      年轻人把父亲口中的“混账东西”从头到尾表扬了一遍,并没有提及对方几次三番迟到请假的事情,也没有提及自己不给对方批假条以至于对方胃出血直接晕倒在了工作岗位,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

      虽然此时房间里就只有他和季峯两个人,许晨阳依然习惯性地称呼对方为“董事长”,并保持了自己言语上的礼貌与恭敬。

      他的父亲闻言显然略有不满。

      季峯蹙了眉,忍不住纠正自己的儿子:“怎么还叫‘董事长’?我首先难道不应该是你的父亲吗?”

      他这样问了一句,语气虽有不满,更多则是无奈,恍惚之中依稀还透着几分悲凉。

      身侧的人很快察觉到了他的这种情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并立刻开口向他致歉:“抱歉,爸,我可能……还没有习惯,角色还没转换过来……”

      许晨阳这样解释。

      他终于改口叫了对方一声“爸”,可是这小心又拘谨的态度却让身侧的中年人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脸上透着无奈,语气软了下来,季峯开始语重心长地教导面前的青年:“小川,你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是我季家名正言顺的长子,也是我季峯名正言顺的儿子,不必过分拘谨。官方场合你称呼我一声‘董事长’,正式一点自然是无可厚非,可是私下里若还这么叫,未免过分生疏。你要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他这样告诫儿子,像几周之前在媒体见面会上一样,他再次强调对方季家长子的身份,以期减少对方一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然而,这么多年的骨肉离散所带来的情感生疏想要一下子完全消除,是不太现实的。毕竟家里头养了那么多年的白眼狼都跟他不亲,何况是面前这个接近三十年未曾谋面的长子。

      这一点,季峯心里其实也清楚。

      可是清楚归清楚,当听到对方总是“董事长”“董事长”地这样称呼他的时候,他那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不够坚强,甚至一度有些柔软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阵悲凉。

      身侧的青年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这种悲凉。偏过头,许晨阳一直拘谨的神态终于也放松了下来。

      “爸,我知道的,我会尽快完成角色转变。”年轻人向他保证。

      对方脸上的神态是完全放松的,说话的语气却依然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拘谨。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也需要时间,季峯终于不再勉强,只是略显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随即对儿子说道:“抽时间,你还是搬回家来住吧。我年纪也大了,正想感受感受天伦之乐。”

      他提了一个几乎全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有可能会提出的请求,并看向对面的儿子,目光殷切而又期盼。

      “好。”

      犹豫了几秒钟,年轻人还是没能忍心拒绝自己的父亲,给出了一个还算肯定的回答。

      气氛沉默了一阵。

      随后,季峯再度开口,直奔主题。

      “季彦那小子,你该骂就骂,该管就管,千万别跟他客气!”

      中年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转过了身体,再次看向面前的青年,显然已经准备好了一段长篇大论。
      对面的青年闻言虽感诧异,却明显能够猜出对方是话里有话。因此,他并未吱声,只是不动声色,安静沉默地听父亲在他面前继续往下说。

      “那个混账东西从小就被你们的妈妈宠得是无法无天,他娇纵惯了。脾气也不好,谁都敢怼,就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你是他哥,如果他不尊重你,总是跟你对着干,你也不必让着他。该问责就问责,该惩罚就惩罚,千万别惯他那大少爷的臭毛病!”

      提起家里头的那个“混账东西”,季峯似乎依然有些愤愤,他观点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看起来似乎非常支持自己的大儿子去教育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只是,说了没几句他就突然停顿了下来,语气和缓地转了个折。

      “不过管人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还是要注意点方式方法。现在的年轻人都非常自我,个个娇生惯养,作为领导,你是轻不得也重不得。那个混账又是个倔脾气,真要是跟你较起劲来,保不准你就会被他给气个半死。说起来,我都拿他没办法。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做哥哥的,就只能多担待一点了……”

      听到这里,许晨阳算是完全了然了。

      他果然没有猜错,父亲是来帮那小子当“说客”的。他一段话欲扬先抑,看似句句带着批评,实则全都是在帮他眼中那个“混账东西”说话。

      心下不免有些嘲讽,在听到“亲弟弟”这三个字的时候,许晨阳眼中的神色更是微不可察地一闪。只是,在面上,他依然保持不动声色。

      他身侧的父亲却敏悦地捕捉到了他的这种反应,很快住了口,并且马上改了口,又开始用“混账东西”来称呼家里头那只白眼狼了。

      “说起来,也不是我惯着他。只是那个混账东西身体素质向来不好,又是营养不良,又是胃病的,不太让人省心。前阵子因为太清的事情,我狠揍过他两回,你也是知道的。他身子骨本就单薄,元气怕是至今都没恢复。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他一次性吃了那么多止痛药,要不是身体真的撑不住,想必也不会如此。他胃出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机会你得提醒他注意,工作和生活要分开,劳逸结合。不舒服了就应该马上去看医生,不能拖,更不能拖着病体通宵加班。工作固然重要,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满脑子都是刚刚病床上小儿子那张苍白憔悴中带着点病容的脸,季峯忍不住就啰里啰嗦地说了一箩筐。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侧全程都在旁听的大儿子几乎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感到有些失态,中年人不自觉停了下来,赶紧将话题转移到了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当然了,你也一样。你身居要职,肩上担负的责任更大,压力也自然更大。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也不是在为别人打工。都是自家的产业,说到底,等我百年之后,都是你们兄妹仨的。只要稳定经营,持续盈利,说句不那么有出息的话,你们大可不必太拼。彦彦现在给你做助理,他的工作如果不那么紧急的话,你就给他多放一阵子的假。等他养好了身体再回来工作,效率也会更高,事半功倍……”

      他还是没能忍住,不自觉地又开始喋喋不休。并且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又从面前的大儿子身上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里头病房里躺着的小儿子身上。而他口中一开始的“混账东西”也于无形之中默默变成了亲昵的“彦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许晨阳却十分敏悦地察觉了。

      他心里头一直清楚得很,父亲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口中那个“混账东西”似乎是深恶痛绝,一直“混账”“混账”地叫着,实际上,他跟那个小子比谁都亲,至少比跟他亲。

      虽然,他们之间都是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至亲,可是几十年情感空缺的天然隔阂怎能比得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相对、朝夕相处的亲近?

      自然是比不过的。

      纵然这一个月内,他得到了很多,父亲出于补偿的心理,让他在一夜之间几乎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地位、声望,以及从前一直渴望拥有的家庭……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输了,他输给了时间。

      而病床上的那个小子,看似一无所有,却显然比他富有。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嫉妒,向来不会喜形于色的青年只是习惯性面不改色地听从自己的父亲继续往下说。

      这会儿,他身侧的中年人已经开始谈到了他们的母亲。

      “当年你妈妈的事,怎么说呢,彦彦确实有错。你小时候走丢,跟他也不无干系。不过这件事情说到底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我当时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家庭,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你妈妈一个人在操持。你走丢那会儿,彦彦还是个两岁的孩子,还不记事,更不懂事,成天只知道调皮捣蛋。你妈妈一个人带他就已经够累了,我又帮不上什么忙。那天她一个人带你们俩去G市的外婆家,一下飞机,脚刚着地,彦彦那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就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你妈妈下意识就追了出去,等她抱住彦彦,回过头来再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当时你舅舅一家人把机场附近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寻回你。后来的那么多年里,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该找的地方全都找了,该打听的渠道也全都打听了,可是你就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我甚至一度怀疑你是否早已不在人世。说起来,你们的妈妈当年也正是因为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线索,这才错过了彦彦那场钢琴比赛,也才导致了后面悲剧的发生……”

      和儿子相认已然有一段时日,季峯并非第一次和儿子描述当年的情形以及事情的始末,却依然在说到动情之处难免有些哽咽。哽咽了一下,他停顿了下来,十分克制地没有在儿子面前失态。

      在忍耐了片刻之后,他才掌控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说:“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们从来不在彦彦的面前提及你。毕竟家里已经丢了一个孩子,你们的妈妈并不希望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永远都活在弄丢哥哥的内疚和自责里。所以她去世以后,我也依然选择了隐瞒。可以说,从头到尾,彦彦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你这么一个哥哥。只是,我虽说是瞒了他,心里面却一直都在怪他,几乎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的日子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过的。”

      “就好比我刚知道你是我儿子的那天,想到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在外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我一气之下连夜把他赶出了家门。他那天还犯了胃病,忍着疼收拾行李被我赶出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一想一直以来,他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儿忽然多出来一个亲哥,他大约满脑子也都是问号吧?他那天打电话给我,估计是想问我,我当时懒得跟他说,直接挂断了,想必他心里也是不大舒服的。”

      说到这里,想到里面病床上儿子那张憔悴枯槁的面容,季峯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找机会我得把事情从头到尾跟他说一遍,只是现在还不合适,搞不好他会以为我在怪他。其实,我现在年纪大了,心境也变了,跟从前比,有些事情慢慢的也就看开了。如今,你都已经回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计较了,不想追究谁对谁错,只想竭尽所能补偿你,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了面前的青年,眼眶已然有些湿润。

      听着父亲几乎老泪纵横的倾诉,许晨阳也不免有些动容。抿了抿唇,在父亲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他终是不忍辜负地回答:“我明白的,爸。”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似乎都在消化着各自内心的起伏情绪。

      半晌,季峯像是缓了过来。抬手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然差不多了,他站了起来,脸上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走到门口,他向着病房里头探头张望了一阵,见病床上昏睡的青年依旧没有醒来,他又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儿子说道:“我下午还有会,就不多呆了。彦彦他如果醒来的话,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他这身体不大好的,酒量也不行,以后若有应酬的话,你就别带他了,不顶用的。找个酒量好的员工陪着。”

      临走前,他还是不放心地这样叮嘱。

      对面的青年则依然是不动声色地回答:“知道了,爸,我会注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仍然是四千多字的长更,这一章共计八千多字,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彦锅都醒不过来啦。许和老爹的关系,嗯,其实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任重而道远啊!
    几天没见彦锅了,你们有没有想他啊?下一更他就醒了。想想一睁开眼睛,突然多了那么多人关心他,哈哈哈,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有没有感觉哥哥和弟弟在对待老爹的态度上大相径庭啊?这一点弟弟或许应该跟哥哥多学着点。你们看,老爹的话哥哥也不见得全都能接受,可是人家就能忍住不怼。
    而我们的彦锅就比较傲娇了:我大少爷的臭脾气不允许我那么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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