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19、雪山之巅40

　　多少年了，天经义一直试图告诉别人，自己那日在林间遇到的奇闻。

　　可是人人都嫌他烦，没有人爱听她讲话，只要他一讲话，人人都恨不得堵住了他的嘴。

　　所以，没有一个人，听他讲完过那一天的经历。

　　而此刻，就坐在殷寒和宿之灵的面前，天经义终于相信，自己那一天看到的事情，是有人愿意听的了。

　　他感动地抱着那一箱黄金，激动不已地说道：“我那日在林子里，只是想找几枚果子吃，你知道的，咱们后山有一种红叶李，虽然结的果子很小很小，但是那李子鲜嫩多汁，甜得很，比外面的果农特意栽种的大李子好吃不少，可就在一个果子极小，只有指甲盖儿那么点大，实在是藏在叶子下面不好找。那一年也是奇怪，往年的时候，我在后山总能从地上捡到许多许多这种李子，可那年没有了，也不知道是果树就忽然没有结，还是都被别人捡去了，地上只有一些又小又黑的烂果子在，我在那里找了又找，一直找到林子深处去，见那一片平日里好端端的空地上，掉满了各种斜切的碎枝条，还有很多被一分为二的树叶，我就寻思着今年这是怎么了，往年这地界儿，狗也不来一条，只有我一个人会往这里走，可这次倒像是来过不少人似的。”

　　“我心里头不舒服，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人占了，就继续往里面走，里面有片湖，湖水倒是不深，水还算清澈，可你们也知道的，山里头再干净的水，里面也可能有蚂蟥什么的虫子，总之不会特别的干净，就是那一天，我看到踏雪师姐在里面洗澡。”

　　“那一段日子踏雪师姐的嗓子哑了，不好讲话，我许久没和她讲过话了，我记得那一次她喉咙坏了，大约坏了足足半年，别人说给她看诊，她也不让看，就说没事，要么不讲话，要么一出声嗓子都是沙沙的，比你现在还严重些呢。那些年寻霜师兄也忽然和她关系不好了，成日里躲在屋子里看书，两个人不对付，谁也不见谁，但凡踏雪师姐来的地方，寻霜师兄打死也不肯来；若是寻霜师兄在呢，踏雪师姐请都请不到。你说他们俩个一母同胎，何至于闹成那样？我们也不敢问，毕竟一提到这事儿，两个人就要冷脸，因此那整整半年有余，两个人闹得水火不容。也就是那段时间，踏雪师姐的性格格外凶狠些，后来下过大雪之后，她人就好了，大约是一场雪，把脾气下没了吧。”

　　“我那天看到踏雪师姐在里面洗澡，我立刻就想回避，因男女授受不亲，我那时候还小，人人都当我是个孩子，那种年纪的男孩就算是看了女生洗澡也不会被指责是变态，可我心里头还是觉得不好，于是转身就想走。我走了一段路，又忽然想起来，我是在那水里抓过鱼的，水里头有蚂蟥，有虫子，她可能看着水清澈，可是里面谁知道有什么？我得去提醒她。我在林子里面左右为难，想自己要不要去提醒她，我生怕她骂我，因为她那个时候脾气坏得很，嗓子又哑了，一骂人很凶的。可我想还是不能把她丢下，万一她被蚂蟥咬了怎么办？于是我又从林子里掉过头去回去找她，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我从小就矮，那个时候还没到窜个子的时候，简直矮得不可思议！我就和那些灌木丛一样高，我就从林子里走回去，走得离湖水近了，我忽然站住脚，我觉得有哪儿不对。”

　　“我要怎么和你们描述那个场景？那湖水平静又清澈，就像是一面镜子似的，踏雪师姐把身体浸在水里，只头脸在水面上，可我就那么远远看着她，她不动也不笑，似是在出神，就跟个僵硬的面具似的浮在水面上，我一时间被唬住了，就那么站着，就那么看着她，我不敢动。”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动了一下，从水里头站起来了，坐在岸边上，开始慢慢地穿衣服。”

　　“我就看着踏雪师姐，我一直死死盯着她看。我看到她低下头，把沾了水的身体擦干，我看到那些发褶的皮肤，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一年的红色的红叶李的树叶落在湖面上，落了一层飘在水上，那湖水被映得殷红，她就坐在那红池里，穿着她的衣裳。”

　　“我起先是盯着她的脸看，她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肌肉的动静，我也知道人家就是穿个衣服，而且是没人的地方自己穿衣服，这样也是正常的，可我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我就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但是你要让我和你说那里不对，我说不出来，她就像是戴着冷酷的面具一样！好像很平静，又好像很冷漠似的。”

　　“我知道我不该看她的身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往下看，我看到她很瘦，但是皮是略略有一点点的松弛，我那个时候年纪小，师父把弟子们男女分开两个院子住，我从来没见过师姐的身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裸|体 ，我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我夏天的时候和师姐们一起玩耍，有的时候她们把袖子撸起来，我看到少女的手臂是光滑白皙的，我也从未见过女人的胸脯，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少女的身体，可踏雪师姐的胸脯是下垂的，手臂上的皮肤看起来有点发褶，腰腹那里，也是微微的下垂，有很多皱的痕迹。我不知道女人的身体是不是就是这样，可是我那个年纪，我觉得那些皮肤太老了，看起来像是四十岁的女人的脸似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对自己说，或许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们衣服下面的身体，都是有点皱，有点老的。”

　　“我那个年纪的小孩，对这个世界有很多问题，可是大人们又嫌我烦，不许我问，于是我便自己给自己编排理由。我想了很多，我就一点想不通，为什么踏雪师姐脸上的皮肤那么好，身体却是这样？我不懂。”

　　“可这还不是我最不懂的，我最不懂的事情在后面。那个时候踏雪师姐和寻霜师兄谁也不见谁，可没多久寻霜师兄就来了，那个时候踏雪师姐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两个人就站着讲话。也就是两个人寻常站着讲话，可我忽然觉得不对，就是大概之前的时候，踏雪师姐和寻霜师兄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一般高的，想来他们两个是龙凤胎，一般高也正常，可是那天踏雪师姐却比寻霜师兄要高一头，我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在什么地方了，那一天我就吓傻了，站在树林里动也不敢动。”

　　“我们那个年纪的孩子，身高都窜得很快，没两天就长高了，一眨眼似的就长大了，可是我昨天分明见过踏雪师姐，踏雪师姐和瑾凉师兄站在一起，两个人是一般高的，后来瑾凉师兄因为我练剑把手划破了，去找寻霜师兄求药，寻霜师兄拿着药出来的时候，也是和瑾凉师兄一般高的。我这个人很奇怪，对吧？我总是记得这些很小的事情，有的没的事情，别人都不在乎的事情。可是踏雪师姐和寻霜师兄站在一起，她比寻霜师兄高了足足一头！若是只高一点，兴许是我记错了，我本来就脑子不好，记错也是难免，可是整整一头，这是不可能的，这太明显了，谁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么鲜明的差距！”

　　“我那时不信，我留了个心眼，或许是我看错了呢？后来我从林子里回去，晚上吃完的时候，寻霜师兄又和瑾凉师兄坐在一起，他们两个真的是一般高，坐着一般高，站起来也是一般高，我看了又看！后来我一直没有见到踏雪师姐，好像她在练剑，她一直是单独住的，因为师父格外宠爱她一些，给了她单独的院子。我过了三天才见到踏雪师姐，她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她那个时候和大家不太处得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就着急，我得把瑾凉师兄带过去量一下，可我那段时间总是找不到她。我再一次见到她就是半个月以后了，她走过来，我发现比瑾凉师兄矮了两指。”

　　“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事情有问题了。我知道瑾凉师兄个子长得很快，或许太快了些，或许是他穿得鞋换了，但是我很确定一件事，就是他长得再快，不可能半个月之内，长高一头。”

　　“没可能一个人长高了，因什么原因，又矮回去了。这一定是两个人。”

　　“林踏雪，林寻霜，还有林子里那个女人，这凌霜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起码有三个。”

　　“我再见到踏雪师姐和寻霜师兄并肩站在一起，已经是大约一年之后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终于好了些，但不能说很好，因为从那时开始，寻霜师兄只要一见到踏雪师姐，就会被她恶心得呕吐。他总说嫌弃自己长得丑，嫌弃踏雪师姐长得丑，他们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平淡，但总归不再吵架。”

　　“整个凌霜门，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忘记后山的那个女人。”

　　天经义说到这里，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了。

　　一瞬间，一片死寂。

　　宿之灵和殷寒看了一眼彼此。

　　身后的银庄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

　　世界，安静下来。

　　宿之灵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白的东西，重新组合，对在了一起。

　　是那个不可触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