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12、雪山之巅33

　　可我家只是养狗，养狗看院子，能有什么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宿千微说道：“这件事，还要从你父亲做狗的生意之前开始说。”

　　“你的父亲林康平有个特点，就是爱讨巧。他当初在那汴京城里头的时候，人家家的公子爱鸟儿，京城的鸟儿都卖遍了，再好的鸟也不值钱，他就跑到西域去，从西域的商人手里买回来那种羽毛五颜六色的鸟儿，有的鸟甚至还有剧毒，毒死过好几个爱玩鸟儿的公子哥儿，可他那个时候命好，没人猜得出来是那鸟的羽毛上头有毒，也就没人怀疑到他头上来。他自己反应过来不对，就不再卖那种鸟儿，后面这事儿，也就盖过去了。”

　　“可他卖的西域鸟实在是太漂亮，抢了一整个汴京城卖鸟的生意，那也是第一次，你林家被人恨上了。”

　　“那个时候他命好，再多人恨他，还有人往他家院子里扔火折子，他倒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后来呢，有几年锦缎时兴，他也买了一批锦缎，想法子卖锦缎，可是汴京城里多少卖锦缎的大户，凭什么就买他的？他就为他的锦缎编了个故事，说着锦缎的织娘，是丈夫变了心，哭瞎了眼睛，一日一日地一面哭一面织锦缎，血泪落到蚕丝上，都把锦缎染成鲜红的。这哭了数载之后，感动了上苍，那变了心的丈夫一夜之间悔过了，离开了外面的女人，回到了她的身边，亲手照顾她的起居，两个人一起养蚕织布，可就是那个时候起，他们家的蚕丝，都是鲜红的，这鲜红的蚕丝是一个女人真诚爱丈夫的心，所有穿他家衣裳的人，都能换得爱人回心转意。”

　　“你们也知道吧，汴京城里头多少达官显贵，家里三妻四妾，多少妇人盼着宠幸，这一个故事编出来之后，人人都去买你林家的锦缎，那时候林家的锦缎一时时兴，千金难求一匹。你父亲本来只是想赚几个小钱，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传得这么广，一传就传到宫里头去了，宫里头的林妃因父亲遭贬一落千丈，听说他的锦缎有这样的故事，立刻差人重金买了十匹回去，等着当朝帝王回心转意。”

　　“你父亲本来不知道这件事，是卖出去之后才听下人说的，这事儿他一听说就是一身冷汗，林妃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心尖儿上的宠妃，就算是现在被冷落了，那也是生下了三个皇子的贵妃，他那锦缎的故事是编的，假的，万一林妃发现皇帝没有回心转意，派人去调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眼瞎的织布女，到时候被她发现了，那可怎么办？皇宫里的人，吹口气都能把你林家的房顶掀了，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事！”

　　“他那个时候就害怕了，来找我喝酒，我劝他不要太担心，他说怎么可能不担心？后宫妒妃心量小得很，一旦发现被骗了，怎么可能饶了他？我说没事，你林康平不是命好吗？这些事，不会到你头上来的。”

　　“他一想也是，他命好。”

　　“那一年的他命好，这件事，最后也没到他头上来。老天爷还真给他林康平面子，皇帝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心转意了，林妃高兴得不得了，偷偷命人来他店里又买了锦缎，不仅买了锦缎，还给他塞了不少银子，可把他高兴坏了。他得了银子之后又来找我喝酒，说果然他命好，这世间的事情，伤害不了他的。”

　　“那个时候的他还太年轻了。年少意气多少风光，投机总能取到巧，让他一点教训也没吃到。”

　　“可惜那一年的运气，就是他最后的运气了。”

　　“没过几天，林妃刚刚得了势，转眼就悬梁自尽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妃生了三个皇子，三个皇子都聪明至极，母亲死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调查，查出来林妃往你林家塞了银子。这事儿就说不清了，因为她姓林，你家也姓林，你两家的林本不是一个林，可写在纸上就是一个林。皇子就问你父亲，说这几千两银子是怎么回事？须知买一匹布，买得好些，上百两银子也就罢了，毕竟是皇族。可是上千两，这就荒唐。这怎么可能？你们可能不知道，那千两白银究竟是多少钱，沉甸甸足以压死人！”

　　“但是那一年，你父亲的运气，多少还在些。他就说，这布漂亮，娘娘买的开心，就赏了。皇子相信了。”

　　“那一件事平息之后，林康平的运气，彻底，彻底耗尽了。”

　　“可他愚钝，从没想到过自己讨巧能赚到钱都是靠着运气，他以为靠的是自己的智谋。从那天开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家但凡做生意的钱都会赔进去，一赔就是几百两几百两的赔，到最后，非但把赚来的钱赔空了，还把房子抵进去了。你父亲又来找我喝酒，他说他想不通，这生意，怎么就忽然不赚钱了呢？我是武林中人，从不做生意买卖，我也想不通，我劝他就此收手，做些稳当的生意，不要再讨这些巧了。可是他偏不听。”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好的坏的，都是有代价的。你为人做好事，救死扶伤，赚得几分功德，世人待你也厚道几分；你偷窃掠抢，投机取巧，败得几分气运，苍天待你，也薄几分。他那一年气数尽了，可还想赚大钱，于是就铤而走险，想出个办法来，就是卖狗。”

　　“你林寻霜可能会问我了，买狗而已，这不是好事儿吗？汴京城的达官显贵遭了盗窃，你林家卖狗给人看家护院，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是坏事？可是你只看到了看门的狗是你家卖的，你没看到，偷东西的贼，也是你家请的。”

　　“寻霜，你方才讲过去事情的时候，说起过一个不归门，此门专门培训杀手，每个杀手都带着银色的面具，终身不得取下，是也不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为什么要去找踏雪？因为不归门的人，就是和你林家合作的人。”

　　“能做取人头颅的杀手，偷一点东西，算什么呢？不归门和汴京林家合手演了一出好戏，你家的狗那时卖到多贵？比人都贵！可是汴京城的官家实在是被偷怕了，那些窃贼也太厉害了，就算是统军家里都被偷，不买狗还能怎么办？那时候林家何其风光？半个汴京城的达官显贵里，养的都是你家的狗。”

　　“那个时候他有钱了，就很少来找我喝酒，来也是偶尔来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面有忧色，我就问他这是怎么了，林家的生意这么好，为什么还这么忧愁？他起先不肯跟我说实话，因为早些年的时候他卖鸟出事的时候，我就骂过他，我说你卖的鸟害死了人，你不能再卖了，我骂了他好几天，他这才收手。后来他随口编的故事让锦缎大卖时候，我也骂过他，我说你一开始没想到就算了，现在布已经做起来了，为什么不肯好好做生意？他就是不听，后面出了事才收手。这一次卖狗也是，我最开始以为他只是卖狗，他也不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我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逼问他大半宿，他这才把实话跟我说了。”

　　“他跟我说不归门三个字的时候，我两眼一黑，险些没有昏过去。我那个时候就和他说，你快把你家两个孩子送走，送到我这里也好，送去你母亲家里也好，万万不要再留在家里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告诉他，这事你但凡肯和我说一句实话，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不在江湖混，只是个有点心机的商人，以为凭着自己一点小聪明，就能在这满手鲜血的江湖上安稳，还以为能和不归门像谈生意一样谈钱，简直蠢到太天真。”

　　“他这个人，打小就命好，从来没有出过事，也没有遇到过坏人，最多就是跟人在生意场上竞争，想着法儿的卖东西盈利，最后卖到皇妃头上去，也没牵连到自己。可是那不归门的人，绝不是心善的人，刀尖舔血的人，他以为能招惹？我就和他说，这不归门武林之中的正门正派都无人敢动，因为他满门都是杀手，不是好人。他说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是谈生意，我就笑了，你以为可以和这种门派谈钱？你就没想过，你的狗卖完了，要怎么停下来？他当时就说，这些人要钱，多给些银子就好了。我当时都被他逗笑了，说，你和一个强盗说，你有十两银子，给他五两，让他放了你，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林康平一开始没有想通。他就说，五两不走，那就给六两好了，实在不行，多给一点，给七两，七两行不行？”

　　“我那天晚上就看着他不说话，让他自己把这事儿想明白了。他就坐在我面前和我说，那总不能给八两，八两实在是太多了，我自己还要回去过日子呢，这、这给八两怎么行？他说着说着，自己忽然一愣，脑子清醒了。他就坐在我面前，耷拉着肩膀，勾着腰说，坏了，他们不光会把我身上的十两银子拿走，也不会让我下山去报官。”

　　“那一天他就清醒了，立刻就把你兄妹二人送去了祖母家，你祖上是当官的，祖父是个太守，你祖母家里有祖上庇佑，那些人不会找到那里去。他送走了你们两个，立刻回家去收拾东西，想生意就做到这里吧，再也不要做下去了，这生意再做下去，就收不了手了。今天只是和不归门联手卖狗，谁知道明天那群人会找他做什么事？最可怕的在于，无论他们要什么，他不可能拒绝，因为一旦汴京城的达官显贵知道这些事，那他林家，就连活路都没有了。”

　　林寻霜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了宿千微，问道：“师父，那我父亲不是凭空消失了，他是自己想了办法，逃走了，是不是？我林家其实没出事，只是父亲想办法更名改姓，去了别处，是不是？”

　　宿千微看着林寻霜，看着这孩子迫切的眼神，深深叹了一口气。

　　“霜儿，你觉得若果真是如此，你兄妹二人，会在我凌霜门长大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