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05、雪山之巅26

　　殷寒站在千白枫的门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最亲近的两个人之间，有了几分疏离。

　　可这疏离在什么地方？

　　她说不清。

　　像她这种冷血的人，加上千白枫那仇深似海的秉性，两个人即便是相处十年，共居在一个房子里，怕是都多说不出一句的废话。

　　即便是偶尔一年了，大家实在是太闲，聊几句天，也多半是聊到一半就无话可说。

　　可是无论千白枫要去何等危险的地方，无论这危险的地方是不是会让殷寒丧命，她都会忠实地跟在千白枫的身后。

　　可就是这样的情谊，竟然不知道为何，淡了。

　　似是有一滴水，闯入浓酒。

　　浓酒无法被稀释，只是因那一滴水，变了。

　　殷寒在门前敲了敲，开口道：“宫主，有话要同你说。”

　　屋子里的百里胭登时紧张，害怕地看着千白枫，手紧紧地抓着茶杯。

　　可即便如此，千白枫也毫不在意。

　　她扬声道：“进来。”

　　百里胭立刻站起来，说道：“那我先出去了。”

　　千白枫冷冰冰瞟她一眼，问道：“你去哪儿？”

　　百里胭站起来之后，被宫主看了这么一眼，又只得坐下，继续盯着手里的茶杯。

　　殷寒走进来了，问道：“那封信你看了不曾？”

　　千白枫把手里的信拿出来，似是宿之灵的事情不曾发生似的，徐徐说道：“信里说，殷紫生那老太婆终于病倒了，殷家最厉害的就是这位鬼手老太婆，我多年攻不进去殷家，就是因她的鬼门关阵法太厉害，并非是因她殷家的武功有多高强，如今她病了，无人执掌鬼门关，我自然就可以进去报仇。”

　　殷寒听了，立刻说道：“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同你一起去。”

　　这一去九死一生，她怎么能看着千白枫一个人去送死？

　　万一那鬼门关有了新的掌阵人，千白枫在那里出了事情，无人救她怎么办？

　　千白枫说道：“不必。”

　　这样一句不必，就像是一座大山，隔开了两人。

　　殷寒不解，问道：“为何不必？你曾经闯过那鬼门关，险些死在里面，多少年才把伤养好，如今虽然是大好的机会，但是怎么能孤身一人独闯阵法，独闯鬼门关？”

　　殷寒见千白枫不说话，又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千白枫却一直看向别处，看也不看她的眼睛。

　　殷寒不知道的是，千白枫在听她的心跳。

　　杀手多年冷静的心跳，此刻稳稳地跳着。

　　多年的同生共死，交付性命的朋友，如果有一日我要死了，你殷寒会为我乱一分心跳么？

　　可惜，如今她有了答案。

　　不会。

　　虽然生死相伴，从不弃离。

　　可是真的会乱一分心跳吗？

　　不会。

　　千白枫终于，抬起了眼睛，看向殷寒，说道：“此去九死一生，我若是回不来了，有人要留在山上照应。”

　　“你就留在山上，保护宿之灵一行人。也防着点，省得我不在，宿家的人来救她下山。”

　　殷寒说道：“可是百里胭——”

　　百里胭此人狡猾极了，早比殷寒会看人秘密，若是她守在山上，莫说是有人来救，就连一丝一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而且她虽然善于用毒，轻功却是不行，她去闯阵，填不填麻烦还另说呢！

　　千白枫看了一眼百里胭，说道：“把宿家人交给你，我更放心。”

　　若是交给百里胭，她未必会尽全力保护宿之灵。

　　可殷寒既然对宿之灵动了心……

　　千白枫闭上了眼睛。

　　那若是不幸她死在阵里，有人听说她死了，上山前来报复，或是争夺宝物。

　　那殷寒定然会尽全力保护宿之灵，绝不会弃她而去。

　　若是换做殷寒，定然不会就这么放手！

　　她一定会尽全力，尽全力保护宿之灵！

　　千白枫实在是自私惯了，这是她头一次为别人的安危考虑，以至于看在她的下属眼里，全然都是错乱，全然都是不可思议。

　　千白枫一锤定音：“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去殷家复仇，或许会有半月不在。若是我进去之后，半月还没回来，和我父母一样消失在那鬼门关的阵法里，你就自己找个出路吧。”

　　殷寒说道：“可是……”

　　百里胭也一起说道：“可是……”

　　两个人同声说了可是，自己把自己噎住了，谁也不讲话了。

　　殷寒的可是，说的是若是她自己找出路，那宿家四口人，如何交代？

　　百里胭的可是，说的是殷寒已经对宿之灵动情，若是就这么把她二人放在山上，日后可怎么办？

　　两个人同声说了可是，又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对方，想的究竟是什么。

　　千白枫说道：“怎么，两个人一起说话，现在又两个人一起不出声儿了？也不必有什么可是，我信任殷寒，交代给她的一切，我已经放了心。”

　　这下，百里胭的可是没有了。

　　而殷寒的可是，还堵在喉咙里。

　　她还不知道，千白枫已经发现了那个秘密。

　　殷寒看千白枫这般在意宿之灵的模样，心中，有几分不忍。

　　今日她来之前，已经答应柳容双，要为宿之灵说几句好话。

　　可偏偏，她也看到了宿之灵纸上留下的字体。

　　这层秘密，她尚且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殷寒只得试探着说道：“你这般在意宿之灵，难道是对她真的动情了？”

　　千白枫听她这样讲，心想，你凭什么来问我？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发妻！

　　千白枫看向殷寒，语声凌厉地问道：“不行么？”

　　殷寒说道：“她是你的妻子，虽然你要利用她复仇，但是说到底，现在大仇将雪，宿家那点事，倒是也不重要了。”

　　听她这样说，千白枫继续反问：“既然如此，你还问什么？”

　　殷寒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这件事若是告诉千白枫，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若真的不说，等宿家的人攻上山来……

　　那就，晚了。

　　殷寒的心中，对宿之灵有情。

　　可是这初来乍到的情，实在还是，没有十年相伴的友谊那么深。

　　即便是有那一点私心，她还是不能视而不见，就此替宿之灵隐瞒。

　　可她又已经答应了柳容双，要提宿之灵美言。

　　半晌，她只得说道：“宿之灵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人好，心善，对你也好。”

　　千白枫听她又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不耐烦地喝茶，说道：“你知道就好。”

　　殷寒说道：“我其实也想劝你，事情既然已经做了，目的也达到了，你可以好好待她。”

　　千白枫的声音很冷，像是冬天冻了一整个寒冬的冰挂子那么冷。

　　千白枫说道：“这还轮不到你来替我想。”

　　殷寒犹疑着，又说道：“只是……”

　　千白枫早就受不得她这般婉转，殷寒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扭捏过？

　　她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落，厉声说道：“殷寒，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寒握紧了拳头，半晌，才说道：“你……记不记得，她今日的本子掉到地上，我替她捡了起来？”

　　千白枫心中冷笑，如何不记得？

　　如何能忘却！

　　那错乱的心弦……

　　简直是铁证如山一般的证据！

　　千白枫的面上却不露声色，问道：“记得，如何？”

　　殷寒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看看百里胭，似是无法说出。

　　百里胭闭上眼睛，扶住了头，生怕她蠢到直接说出心声。

　　而她们都没想到的是，殷寒却说道：

　　“我……我看到那上面写的字了。”

　　两个人谁也没料到她要说这个，齐齐望向她。

　　殷寒又连忙说道：“你可千万别太生气，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若是这种时候你要杀人，我定然是不许的。”

　　刺客说什么不许杀人？是忘了自己的老本行吗？

　　千白枫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问殷寒时，也忽然想起，今日在宿家那里看到一只死鹰，实在是奇怪。

　　殷寒斟酌着，说道：“宿家人……”

　　“应该是定好了时间，想要攻山。”

　　“他们毕竟不能坐视女儿被毒哑了嫁过来，所以林氏兄妹还和山下有着联系，我今天看到那纸上的字，是宿之灵问林踏雪，山下的联系如何了。”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就是宿之灵想走！毕竟是她父亲担心她，天下父母心，你是有父母的人，你知道的……”

　　千白枫的胸口，一阵一阵堵得发痛。

　　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恨殷寒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宿之灵，还是要恨宿之灵竟然报复她，和家人商议着攻山。

　　心口的痛，像是毒液一样开始蔓延。

　　蔓延到五脏六腑，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无法阻止。

　　千白枫猛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天阴经的力量，这几日吞噬她已经太久！

　　千白枫一边咳，一面却笑了出来，说道：“我是有父母的人，你可没有。殷寒，你连父母情都没有的人，如今怎么这么体谅别人了？你自己，说得清吗？”

　　殷寒一时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看着她咳嗽，连忙过来拍她的背，说道：“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一边的百里胭欲言又止。

　　千白枫咳嗽着，忽然咳出一口血来，说道：“好啊，好啊，她竟然还和宿家人商量着对付我，我还以为那木雕人，好歹也是一颗真心……”

　　说得上失望么？

　　说不上。

　　毕竟伤天害理的人是她自己。

　　被人这么对待，也是活该。

　　可是心里还是有那一块柔软的地方，为某一个名字，开了一片所在。

　　幻想着大仇报了，和她归隐田园。

　　幻想着有一日说出当年的事，和她聊聊家常。

　　甚至想把她交付给值得信任的人，希望她无论如何都能安好……

　　千白枫的心，登时冷到了冰点。

　　那一瞬间，天阴经的毒辣，终于吞噬了她的心。

　　一口黑血喷出来之后，千白枫昏了过去。

　　百里胭立刻站起来，为她把脉，着急地说道：“糟了，天阴经攻心了，我医术不行，要宿家那些人来救她！”

　　殷寒说道：“可是宿家人筹划着要攻山，如何能让他们知道？”

　　百里胭说道：“现在不救她，她过不了几刻就死了！宿家不是医者仁心吗？或许就算是被攻了山，他们也不忍心真的杀了白枫，还能有一线生机！这个时候，不要想那许多了，快去找人！”

　　殷寒说道：“好。”

　　说完，她推门就要出去。

　　这时，身后的百里胭忽然紧张地喊了一声：“殷夜明！”

　　殷寒不解地回头看她。

　　百里胭一手扶着千白枫，一手把这她的脉，眼睛直直地看向殷寒——

　　“她知道了。”百里胭轻声说道：“她知道了。”

　　殷寒：“她知道什么？”

　　百里胭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

　　殷寒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她要把宿之灵交给自己，却不说她若是死了，宿之灵的后续如何处理。

　　原来，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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