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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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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他弯腰拔出杜妍嘴里的酒瓶子,一脚踩住她半蜷的腿,塞进淤泥的深渊,她在痛苦嘶哑的尖叫声中,吞进那抹白揉成的一团,浓郁的腥臭。
男人拍打她的脸,好意的警告:“不要乱用酒瓶砸人。”然后站起身走出垃圾巷。
杜妍蹬着腿,酒瓶摩擦黄土带起一阵接一阵撕裂,她痛苦的呜咽,喉咙是沙哑的干涸,酸痛的眼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她使劲摩擦反捆在身后的双手,皮带渐渐松懈,她解放出自己双手,胳膊一阵酸痛,扯出嘴里的腥臭,撕咬嘴狠命拔出酒瓶子砸碎在墙面,玻璃渣带着腥臭洒落一地。
她匍匐在罪恶里寻找那一抹伪善。
她抓到了她的裙子,她用昂贵又破碎的布裹住肮脏与萎靡。
她撑着墙壁站起来,颤抖地双腿承受不住她的力量,她跌倒又爬起,沿着墙根,一点一点往外挪,光脚生生踩上她掉落的高跟鞋鞋跟,她痛苦地扑倒在地上,前面浑浊的光亮碎在巷口,藏住一半的黑暗,露出一半的光明。
“粥粥……”
她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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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白炽灯,刺鼻的消毒水,冰冷的医疗器械,药液的流淌。
病床上,张柔安静的躺着,紧闭的眼上,细眉紧皱,眼角有未干的泪痕,氧气罩里氧气一丝丝流进呼吸道,苍白的脸在氧气罩下愈发虚幻透明。
江子扬站在病床旁,刚才医生对他说病情又加重了。
他捏捏鼻梁,又想起杜妍问乔粥的那句话,乔粥说是。
乔粥。
其实我见过你很多次,可是从小到大,你的眼里都只装着陆朝。
记忆仿佛回到十七岁那年,他跟着妈妈去参加苏阿姨的葬礼,瘦瘦小小的人抱着一束百合穿着黑长裙站在墓碑旁,紧紧抿着嘴,不动,不说,不哭。
那一眼,他记了很多年,在那之前他只是觉得乔粥长得好看,但那时他觉得乔粥很美。
妈妈在墓碑前哭,引得她终于侧目,但也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然后他也跟着妈妈哭,和意料之中一样,她也转头看他,一看就是很久,于是他不敢断,陪着妈妈一直哭,那么她就会一直看。
十七岁,他为了一个小女孩的目光哭得稀里糊涂,十七岁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哪怕是最委屈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她沉默的眼神和紧抿的唇线,他就再也哭不出来。
窗外的夜很深,燥热的风带着一股湿黏,对面住院楼一角一颗白炽灯亮亮歇歇,一闪一闪,像他无法平复的心脏,起伏跌撞。
玻璃窗上,似乎有一抹漆黑的影,背后那双修长的手臂。
江子扬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张柔,捞起椅子上的外套,大步往外走。
他的心脏在叫嚣,叫嚣着去见她,他要问她一件事。
跑车穿梭在车群里,驶过一个个红绿灯,一条条斑马线,车鸣声中,他远远看着“Sven”绚丽的广告牌。
路边破烂的白炽灯广告牌上高高飘摇起一大片熟悉的红艳的裙角,片刻又荡进黑暗。
江子扬踩住刹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仅仅只是三秒,跑车又急速而去,稳稳停在“Sven”正门口。
他快速打开车门走进去,冰凉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劲爆的DJ,热闹的喧嚣,他在人群里穿梭,绕着舞池的边缘走过一圈又一圈,从角落的沙发到侧门的洗手间。
没有人,没有他想找的人,都不在。
他坐在沙发上连抽三支烟,有性感的女人来搭讪,被他吐出的烟雾驱走,他扔下烟头走出去。
十一点的街有些清冷,人们都关在颓靡的光影里倾泻。
他沿着道路往前走,站在破烂的墙外抽烟,身前是来往的车辆,偶尔有两三个人行过,他摁灭烟弹进身后的垃圾桶里,有男人提着裤头从他身后走过,一身的酒味混着尿液的骚味,夹杂垃圾的腐臭。
江子扬又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点燃,抖落第三节烟灰,他听见垃圾被翻动的声音,他往前走几步停在破角的广告牌前,就着浑浊的白炽灯往里看,霸满半条巷子的垃圾堆发出熏人的恶臭。他皱眉直起身转身准备走,腐臭的巷子里传来痛苦的哀嚎。
“粥粥……”
半支烟被扔在墙角燃烧,江子扬猫腰从广告牌狭小的夹缝中钻进去,借着广告牌的灯光,他看见蓬乱的头发下一张过分熟悉的脸。
匍匐在垃圾堆里的女人,碎裂肮脏的裙子遮不住半边身体,蓬乱的头发混着液体黏成一团,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他脱下外套搭在杜妍身上将她裹住,抱起来弯腰出去。
亮黄的路灯下,她紧紧闭着眼,脸上被扇出的掌印充斥了紫青的血迹,干裂的唇边挂着浑浊的精.液,呼吸间都是一股腥臭。
“操他妈的王八羔子!老子一定弄死他!”
江子扬再也没忍住破口大骂,他把杜妍放进副驾驶,开车向外驶去。
杜妍伏在车窗上,沉默不动,七彩发尾腥腻成一团变得污浊,再也不复白日里的梦幻。
跑车在医院门口刹住,江子扬转头去看杜妍,又行驶到自己的公寓,他抱下杜妍走进电梯。
她安静的窝着,大腿时不时抽搐,一声不吭,一眼不睁。
江子扬将她放进浴缸里,从衣柜里拿出张柔的睡衣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
“有事叫我,我在客厅。”
沉默。
“有事叫我。”
沉默。
“有事叫我。”
沉默。
手指紧紧扣住门框,江子扬看着浴缸里杜妍,眼里潜藏着沉重的愤怒,他抿紧唇,最终关上浴室的门,走到客厅坐在沙发里。
窗外黑影憧憧,稀少的灯火。
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一支接一支,烟灰缸装满了燃尽的灰和烟蒂。
手机响起,顶栏弹出微博特别关注,点进去,是乔粥新发表的动态,内容只有一个“干”字,配着一张图。
照片里,她左手举起一杯牛奶,笑意盈盈,背后是空寂的阳台,吊满了一盆盆绿萝。
左手中指的戒指耀眼瞩目,和陆朝手上那枚是一对。
评论尽是问她名花有主是谁,还有大半@杜妍来扒的。
江子扬退出去,点进陆朝微博,微博内容还停留在去年,刷新一下,跳出一条一秒前发的新微博——“杯”,配图一张番茄蛋炒饭,碟子边缘的手指骨节分明,戒指引人瞩目。
十秒钟,微博炸翻了天。
江子扬关掉手机扔在一边,黑夜里稀少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一包烟逐渐掏空,烟灰缸满了一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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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柔在明亮的白炽灯光中醒来,她闭眼适应亮光,转头寻找生命的身影。
空净的病房除了药液流动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她闭眼,吞下满嘴的苦涩。
从第一眼见到乔粥,她就知道那一定是在江子扬心里扎根十几年的女人。她知道,却不敢问,她怕江子扬说出口的是从没有爱过自己。
她清楚记得,江子扬说:“张柔,你适合当妻子。”
所以,他们交往了,奉双方父母的意思,交往了。
对于江子扬来说,她只是一个适合当妻子的人,可她却是一眼就爱上了他。
她想,他总归会是自己的丈夫,他们一定能陪伴彼此一生。
掌心里满手的冷意,空荡荡的没有抓稳任何东西。
氧气罩里,呼吸愈来愈急促,她闭眼,脑海里飘荡的全是昏暗的灯光里江子扬望着乔粥的眼神,企盼又绝望。
呼!
她再也忍受不住,扯掉氧气罩翻身坐起来,动作太凶猛导致脑袋阵阵晕眩,眼花缭乱大片星星旋转。
等晕眩感缓过去,她拔下手背上的针管,鲜红的血液汩汩而流,她用手指按住,下床塞了拖鞋就往外跑,她避开护士和人群,跑到街边打车回公寓。
17楼,她站在电梯里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一层层跳跃,最后停止。
她按响门铃,门在第三次铃响时打开,江子扬穿着睡衣在开门的一瞬间略显震惊,湿润的头发上水珠滑进敞开的衣领。
“你怎么回来了?”语气有些惊讶,眼里布满血丝。
张柔听得心头一跳,直勾勾地盯着江子扬,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说着推开他往里面走,直奔卧室。
卧室门大开,张柔老远就看见那双属于自己的拖鞋被凌乱的扔在地面,她抑制住脑里突起的可怕念头,咬牙就要冲进去,却被江子扬一把拉住拦在卧室门口。
江子扬双手拽得很用力,力气大得就像要折断她的手腕。
这说明什么?
张柔再也不用想,她发狂,凶狠地转身一巴掌扇在江子扬脸上,指着床上拱起的一道身影厉声问他:“乔粥?这么宝贝着?怕我吃了她?陆朝的女人你也敢抢?”
“张柔,你别发疯。”江子扬禁锢着她的双手紧紧拽住,声音冰冷。
张柔冷冷一笑,吼道:“我发疯?我发疯?乔粥都堕过胎了还爬你的床!你说我发疯?江子扬,你没看见么,她肚子上有手术的疤!你几时变得这么贱,别人穿过的破鞋你也捡!”
“张柔!”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沉郁的翻江倒海般地阴沉和怒焰。
张柔被他扔到沙发上,腰部撞在棱角上疼得抽筋,她愤怒又震惊的抬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里满是冰冷,浓厚的阴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子扬。
果然还是连说一句都说不得么。
江子扬不再管她,转身去关卧室的门。
突然,张柔像发狂的野狗一样疯狂地冲上去踹他,用身体拼命撞击门,在江子扬一瞬间的松懈里,她凶猛地冲进去,一把掀开被子,露出里面侧身蜷缩的身体,床单上七彩的发尾深深扎疼了她的眼。
杜妍转过身来,迎接她的是响亮的一巴掌,还在疼痛的脸撕扯得嘴角也跟着疼,她迷蒙间看见张柔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
“柔柔……”
低低的声音被杜妍又一巴掌掩盖过去,张柔扑上去扯住她的头发,狠劲地扯,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吼:“你抢不过乔粥你得不到陆朝你就来抢我的,杜妍,你真他妈的贱!闺蜜的男人也抢!你怎么不去卖!和外面的婊.子有什么区别!”
杜妍扯住自己的头发,半跪起身又被张柔按倒,浑身都疼,像海浪拍到在礁石,撕心裂肺地痛。
江子扬过去一把抱住张柔拉开,她的指缝里还缠绕着几根不同颜色的发丝,失去张柔猛拽地力道,杜妍像掺水过多的泥一样倒塌在凌乱的被褥里。
“呵!你能弱到这种地步?陆朝又没在这,你装给谁看呢!”张柔推开江子扬,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嘲讽杜妍。
杜妍撑着身体半跪起身,她望着张柔,张着破烂的嘴说:“柔柔,你误会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误会?呵!你穿着我的睡衣,穿着我的拖鞋,睡着我的床,霸占我的家,我的男人彻夜守着你,护着你,你说我误会?误会?误会什么?你说!你说我误会什么?”
“我……”杜妍垂下了头,她抿着嘴,喘息几口,最后低声说,“对不起。”
“杜妍你真行!抢不过乔粥就来抢我的,你和外面臭婊.子有什么区别!”
臭婊.子。
臭婊.子。
臭婊.子。
“啊!”杜妍疯狂地嘶吼一声,将自己砸进被子里狠狠捂住耳朵拼命地捶,一下一下砸在张柔紧绷的弦上。
她看着,冷漠的看着讥讽她。
江子扬冲过去用被子裹住杜妍低声的轻哄着,那场景活生生扎得张柔心脏痉挛,她气得颤抖,直接抄起地上的拖鞋砸在杜妍头上,尖骂道:“摆这副臭模样装给谁看!谁不知道你杜妍是个什么德行!”
“出去!”江子扬冲她喝道。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出去!要滚叫她滚!”
江子扬站起身一把拽过张柔直接拉出卧室,关上门。
张柔用力甩开他的手,愤怒地看着他,“你就没有解释?”
江子扬不答,抽出一根烟点燃,他站在窗边一口接一口,一根烟吸完,他说:“没有。”
“呵!好!好!我滚!我成全你们!”张柔嗤笑连连,抓起桌上装满烟蒂的烟灰缸奋力砸在江子扬脚边,烟灰洒了一地。
大门在身后被用力甩上,玻璃窗被震动得一颤。
落地窗上映出他复杂的神情,一张很多人爱慕的脸,耳里似乎还响起张柔刚才叫的那句话。
他勾唇讽刺地笑。
堕过胎,肚子上有疤。
那又怎么样,就算生下孩子,他也愿意要,他就是张柔说的那么贱。
手机一阵阵震动,他抽掉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进水杯,拿过手机看。
张柔的一条微博信息从顶端弹出来。
【杜妍你怎么这么恶心?我的男人,我的床,我的衣服很让你很有成就感?】
两分钟,下面积了几百条评论。
江子扬切换她的微博账号上去删掉。
一分钟后又弹出信息。
【删我微博?我自己的微博我还不能发?你凭什么管我?】
【怎么?乔粥泡不上就看上杜妍了?】
【你做这些事缺不缺德?】
【你们真是恶心!】
删除一条又发出一条,一条接一条,江子扬捏捏鼻梁,拨出张柔的电话,通一声就被挂断,他从微信里找出张柔的账号给她发消息:不要无理取闹。
对面没有回复,微博上又开始弹出信息。
【我无理取闹?你删我的微博你说我无理取闹?杜妍她抢我的男人,你说我无理取闹?她霸占我的家你说我无理取闹?你把我丢在医院去陪她整晚你说我无理取闹?】
一条微博被发出两次。
江子扬删掉。
很久,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没有动静了。
公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烦躁的摁断,关掉手机。
【你怎么不干脆叫我去死,好干干净净给你们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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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朝阳穿透玻璃落在床沿,乔粥在暖洋洋的光影里醒来,她侧头,半眯的眼里迷迷糊糊有陆朝的脸。
他趴在床边,用她的发尾扫她的鼻头,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皱鼻。
乔粥一把抓住他的手,嗅鼻,嘟囔:“别闹。”
陆朝抿唇笑,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时环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起来,“起来吃饭。”
话落,乔粥就想起昨晚说好番茄蛋炒饭加腊肉,最后却没有肉,骗她!乔粥扑进陆朝怀里用额头蹭他的胸口,说:“没肉,不吃。”头往下埋,一弯腰从陆朝双臂下面钻出来,身体松软又倒回床上。
“有肉。”陆朝笑,弯腰又用她的发尾挠她。
乔粥拂开,他换个地方挠,又拂开,又挠。
乔粥睁眼,瞪他,“陆朝,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
陆朝笑笑,说:“一直都幼稚。”
在乔粥鄙夷的眼神里,他站起身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回身对她说:“物出厂,不退不换。”
房门被轻轻带上,乔粥一掌捂在额头,她翻身在宽大的床上翻滚一圈,满鼻都是陆朝的味道,尽管他昨晚没在这里睡,被褥间却残留着他的气息。
时隔十年,她再次霸占陆朝的床,并且将持续霸占下去。
乔粥翻身坐起来,走进浴室沐浴,穿上陆朝准备的长裙,镜子里,长长的裙摆上盛开一大株绿萝,粉底绿丝,栩栩如生,裙摆垂在脚踝,露出光洁的踝骨。
她牵起裙角转圈,光着脚丫走出去。
开放式厨房里,陆朝穿着绿格围裙掀锅盖,带起浓厚的薄烟。
她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看他端出一杯牛奶,温热的,她喝一口,陆朝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笼小巧洁白的莲花包,上面还有点点粉色。
乔粥看得稀奇,问他:“手艺这么好?”
“嗯,多门手艺多条出路,好挣钱养家。”陆朝用勺子舀起碗里的白粥尝试温度,然后递给她。
乔粥接过碗,用筷子戳开莲花包,肉香迎面扑来,她笑眯了眼,夹起莲花包伸到陆朝嘴边,笑道:“真乖,奖励你。”
陆朝弯了眉眼,咬住莲花包吃起来。
窗外,阳光明媚。
乔粥记得Zero写过一篇短篇——《清晨阳光和你》。
现在,她正行走在实现这六个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