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29、我很想你

　　或许，被抛入海中时蒋荼所绝望的，不仅仅是自己性命的终结，而是那她为之遍体鳞伤却无法挽回的亲情。

　　来自深海的幽暗，绞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但她已哭不出来了。眼泪和海水混合在一起――两者都是那样咸涩的，再分不清彼此。

　　肺叶内的空气被压榨一空，寒意化作百千虫蚁啃噬肌体。

　　兴许因为命运的怜悯，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溺毙于海中之时，转机出现了：

　　一位年轻的实习警员逆着海面粼粼的波光，毅然向她游来。他的周身裹在一层清朗而温柔的光芒之中，仿佛救助苦难者的神袛……

　　蒋荼缓缓睁开双眸，略显恍惚地见那漫天的暮霭与回忆中的深海奇异地交融作一起。

　　幽邃的墨蓝中，任颢踏着背后耀目白亮的灯光，朝她大步行来。

　　熟悉的身姿，熟悉的眉目。

　　他英挺地站在朦胧的光晕里，与七年前那位实习警员的身影缓缓重合。而消减了原先青涩的面部轮廓，已如山石凿刻一般坚毅。

　　蒋荼凝视着他，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我说过的，我会在你身边。”任颢缓缓在她身前驻足，随后小心地取出了一个八音盒。

　　那优雅的钢琴模样，与当年蒋荼收到的八音盒一模一样――那是她收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生日礼物。

　　护士把礼物放在床头时，刚被从海里救出的她正因伤重而昏迷不醒。

　　多年来，蒋荼一直没能猜到赠她礼物的人。

　　而如今，她猜到了。

　　“这两个八音盒，其实是一对。”任颢轻声道，“我本想亲手给你的，但七年前我要被临时调回苹州的时候，你还没醒来。我只能托医院的护士帮我放到你床头。”

　　历时许久的寻找，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那一瞬间，蒋荼突然很想上前紧紧拥住这个自己找寻了多年的人。

　　但她没有。

　　“你基本没变。”纤长的鸦睫低垂，蒋荼极力隐去眼底的落寞，“但我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拯救的女孩了……”

　　残忍的现实面前，曾经的白裙少女丢弃了那可笑的卑微，以浴火的剧痛锤炼出一身傲骨。

　　她逐渐强大起来，而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却不见了。

　　“像这样并肩作战，不就很好吗？”出乎她意外，任颢朗声笑道，“其实我救你不是个意外。我当年暗恋你已经很久了，得知你被绑架再正常不过。”

　　“你真的……曾经暗恋过我很久？”蒋荼启唇问道。

　　“是啊，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找你这么多年，还收养了你在学校里养的猫？”任颢回答得无比坦诚：“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当时没敢表白的原因，居然是你太过完美。”

　　这一赞美太过夸张，蒋荼不禁笑出声来。

　　说来也怪，无论是所剩无多的生分感还是七年相寻积攒的辛劳，都于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薄烟似的暮色中，任颢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所以，请给我们的感情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他披着朦胧的月华道，“我很想你，芝麻糊也是。”

　　秋风乍起，吹亮满城明灯。

　　.

　　刷上粘稠酱汁的肉串，在高温的炙烤下变得焦酥香嫩。偶有多余的晶莹油脂滴落炭炉之中，便“噼啪”作响地激起一串灼目的星火。

　　为了庆贺连环杀人案告破并董叶成功终结单身，任颢邀请了大家到这间在苹州市里小有名气的室内烧烤店。

　　除了必不可少的烤串外，他还又买了满满几大箱的啤酒，说是今晚要一醉方休。

　　“喝！这个必须得喝一杯呀！”唐铭欢兴奋地高高举起酒杯，“要不是董叶成功脱单，我们刑侦队恐怕就要改名成单身狗队啦！”

　　任颢伸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趁机把他杯子里的啤酒给换成了果汁：“小糖块，谁要跟你一起当单身狗了，居然还要给咱们队改名？你看看人家王勇副队，女儿都有那么大了。”

　　唐铭欢猝然被他一拍，赶忙“哎呦”一声捂住脑袋，抗议道：“队长，为什么不让我喝啤酒？我只是看上去年纪小，才不是没成年的小孩子呢！”

　　他这模样太过可爱，任颢忍不住伸手在他发顶揉了两把，哈哈大笑了几声：“那倒没错。不过嘛……虽然你早就成年了，但你的年龄依旧是我们全队里最小的。”

　　由于无法辩驳任队长说的事实，唐铭欢当即低落成了个泄了气的皮球，只得嘟着嘴缩进角落的阴影里，愤愤不平地狂吃烤串。

　　被特地邀请来的伊依原本还有一些无所适从，不久后却也为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

　　咬着吸管稍稍抬眸，她与董叶对视了一眼，澄明的杏眼里逐渐潋滟起虹彩般绚烂的笑意。

　　坐得离两人最近的荀钰无辜被塞了满嘴狗粮，当机立断地拿手往眼前一蒙，怪叫起来：“哦不，我酸了！”

　　他的本意是想叫更多人来起哄，没想到就连一旁的孙婧都没有半点理会他的打算。

　　孙婧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盘里的香辣蒜蓉烤茄子后，又昂头朝嘴里颇豪迈地猛灌了口啤酒――那一种任旁边大秀恩爱，而她自岿然不动的气魄，活脱脱是个狗粮绝缘体转世。

　　荀钰自讨了个没趣，只好百无聊奈地环顾四周：“丁法医怎么不在？你没请他吗？”

　　“我请了呀，但他是看不上这种平民食物的。”任颢无可奈何地一摊手，“丁纪梵要吃烧烤的话，估计是吃的也是那种国外新鲜宰杀后空运过来，再请米其林星级大厨用精选果木熏烤出来的和牛肉。”

　　“这么精致，那得花多少钱啊……”荀钰感觉自己的心灵被有钱人的昂贵饮食深深震撼了，他瞥了一眼自己瘪得惨兮兮的钱包，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

　　“咔哒”，伴随着钥匙转动的轻响，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缕微凉的夜风，霎时卷着馥郁的烤串香悠悠飘进屋内。

　　肥猫芝麻糊被丢在家里晾了一天，本已是满腹怨念，现在又从门缝里闻到了来人身上沾染的香气，气得简直要发疯。

　　此刻见门一开，它立刻尖着嗓子“喵呜”了一声，亮出爪子就要扑上去挠人。

　　但预想中任颢被挠得吱哇乱叫的场面没有出现。从门缝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松而优雅地将张牙舞爪的猫主子拎在手里。

　　“芝麻糊？你怎会胖了这样多？”

　　第一次突袭没有得逞，芝麻糊怒气冲天地在半空中挥舞着利爪，还想再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在听到那句随后的话后，它迟疑了。

　　难以置信地愣怔半秒，芝麻糊将鼻子凑过去使劲地嗅了嗅。几乎在同一瞬间，它认出了那熟悉的气息，便在她手上撒娇似的蹭了又蹭――亲昵而温顺得仿佛和方才那只龇着牙大发脾气的，不是同一只猫。

　　蒋荼低叹了口气，保持着揪住芝麻糊后颈的姿势艰难地打开客厅的灯，把已然醉得迷迷糊糊的任颢扶到沙发上：“啧，分明知道自己喝不了多少酒还帮我挡酒，是不知道我酒量比你好吗？”

　　毕竟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任颢挣扎着想要把坐姿调整得好歹帅气一点，然而被酒精浸泡得浑浑噩噩的大脑却死活不肯听指挥。

　　“唉，酒这种东西虽好，但是过量了会伤身啊……”数不清是第几次尝试坐起失败后，他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道，“与其伤你的，倒不如伤我的……”

　　这一句话无形中触及到了蒋荼素来深藏心底的温软，连着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几分，仿佛一片尚带着天鹅体温的绒羽：“那你也不能强撑着。”

　　她熟稔地沏了一杯解酒的浓茶，缓缓递给他。碧绿的清茶里倒映着一点灯光，仿佛素瓷杯盏里坠进了一轮天心的圆月。

　　任颢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只觉茶水的温热从掌心熨烫至血脉之中：“谢谢。”

　　芝麻糊发现自己竟然被两人忽视，内心极度不爽，却又因为心心念念的曾经的女主人在旁边而不好发作，只能烦躁地甩着尾巴，绕着空空如也的食盆疯狂地转圈圈。

　　“饿了？”蒋荼不负期望地看懂了芝麻糊的暗示，立即走上前去，帮它往食盆里加了些猫粮，“你出门前没给芝麻糊准备晚餐？”

　　任颢大呼冤枉：“我今天早上出门前已经给它准备好两顿的猫粮了，哪想到它一顿就全给吃光了，甚至还想要加餐。”

　　他正要伸过手想摸摸芝麻糊背上柔软的毛，没料到这只猫居然艰难地扬起那几乎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的下巴，扭头丢给了他一个冷艳高贵接地气的白眼。

　　任颢被这肥猫冷落惯了，本想拿它不亲近人的理由安慰安慰自己，却没曾想这只奶牛猫竟于下一秒钟缓缓朝蒋荼走去，发出甜软而轻柔的叫声――芝麻糊居然是想让蒋荼抱它。

　　看着芝麻糊那不能更明显的差别对待，任颢忍不住发出一声幽幽的哀叹：

　　“唉，敢情自己这么多年来，是白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