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21、绮梦碎裂

　　王陌宸是被从夜总会里逮回来的，他这次变本加厉地在里面喝了整整一个通宵。

　　喝得烂醉的他刚被拖进警局的时候，皱巴巴的衣服上，还带着一身能熏得人原地晕厥的酒气和不知道属于哪个夜店公主的香水味。

　　唐铭欢捏紧鼻子，躲在询问室的门边上直哼哼：“大家快来闻闻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走过路过别错过啊！这味儿已经这样大了，晚了怕是要烂掉喽。”

　　“真是白瞎了那还能瞧上两眼的皮囊。”孙婧不无嫌恶地冷冷道，“老娘把他从夜店里揪出来时，别说他身边围着的一群花花绿绿的三陪小姐，单是顶上那灯都快把老娘的眼睛给晃瞎了。”

　　然而不管对王陌宸怎样不满，终归还是要询问他的。

　　蒋荼缓缓沏了一杯解酒的浓茶，送进询问室里。

　　酒精作用下的王陌宸的神情颇有些恍惚，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仿佛离体的魂魄在醉意构造的虚空里漂浮。

　　纸杯里的茶浓得足以令人舌根泛苦，他却一言不发地喝了。此刻的他是那样沉默寡言，与平常浮夸爱炫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王陌宸仰头喝茶的片刻之间，蒋荼的目光恰巧扫过他的面部：

　　双眉下压，嘴唇紧闭――虽然仅仅停留一掠眼短暂瞬息，但却是体现悲伤情绪的典型微表情。
　　蒋荼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衣食无忧、生活奢靡放纵的富家子，在为何事悲伤？

　　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任颢推开询问室的门道：“等他酒醒了再问吧。”

　　以王陌宸现在浑浑噩噩的状况，怕是连听懂他们在问什么都很难。

　　见蒋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任颢压低声音补充：“王陌宸的弟弟已经到警局来了。他对他哥很关注，有些事情甚至可能比王陌宸自己都拎得清。”

　　.

　　浪荡纨绔王陌宸的弟弟王嘉鸣与他截然不同，无论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斯文气质还是清俊的相貌，都与他哥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若不是那一纸亲缘关系的证明，相信旁人绝不会把这有云泥之别的两人联系到一起。

　　许是因为个人的喜好，王嘉鸣没有穿着更常见的西装革履，而是选择了一件以马褂为雏形的玄色唐装。

　　其上极具传统色彩的对襟和滚边，搭配有描金云蟒纹的玳瑁框眼镜，颇有种渗透了汉魂宋魄的幽幽古韵。

　　任颢不由得喟叹道：“王先生看来很喜欢传统文化啊。”

　　王嘉鸣微微叹息：“是的，不过也只能仅限于喜好了。”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无奈，“实不相瞒，大学本科读经济学非我所愿，我最理想的职业其实是考古学家。”

　　任颢深表遗憾：“真可惜，我们考古学界痛失了一位人才。”

　　即便听过这番赞誉，王嘉鸣唇角上扬的弧度也未曾稍变，精准犹如尺量一般：“任队长，现在方便聊聊我兄长的事情了吗？听说是因为背上了杀人的嫌疑，怀疑他求爱不得而连杀两人。而根据推测，其中一死者可能被当了迷惑性的烟雾弹？”

　　对此，任颢也只是报以一笑：“王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就连我们警局都还没向媒体公布的事情都知道了。”

　　“看来这些消息应该属实。”王嘉鸣依旧保持着微笑，浅浅笑纹下难辨阴晴：“但我可以保证，我兄长‘求爱不得而起杀心’的杀人动机是不成立的。”

　　任颢皱起眉头：“怎么说？”

　　王嘉鸣透薄镜片之下，眼神如毒蛇一样冰凉：“任队长应该也知道，我那兄长总是在外惹事生非。导致我不得不派人时刻紧盯着他，以便能及时去收拾残局。”

　　能把监视自己哥哥说得这样清新脱俗的人才，任颢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

　　他点了点头，示意王嘉鸣继续。

　　“他是经常追求女性没错，但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王嘉鸣缓缓说道，“他交那些女朋友完全只是看她们漂亮，想带出去炫耀罢了，从未真正交付感情。”
　　任颢发问：“没准儿王陌宸对她是特殊的呢？”

　　“兄长对待杨虹帆确实格外不同。”王嘉鸣不太情愿地承认，“若是他想追却追不到其他的女子，手段定无所不用其极。但因为在意杨虹帆，兄长甚至在刻意把握追求的方式。”

　　任颢不免更加疑惑：“所以，既然都已经那么在意了，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求爱不得而痛下杀手’呢？”

　　“他假装在追求杨虹帆是在故意气我的。”王嘉鸣轻笑出声，茶色的眼底幽深莫测：“因为，兄长对她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

　　“我对杨虹帆的感情啊，大概是同病相什么来着？”王陌宸抓耳挠腮地在大脑里搜刮起成语来，“哦，想起来了，好像叫‘同病相怜’。”

　　一杯浓茶喝完，他好不容易醒了酒，眸中好歹添了一丝清明。可王陌宸此时口中说出的话，却比醉时更糊涂荒诞。

　　杨虹帆再不济也是大学本科毕业的乖乖女，怎么可能会和王陌宸这个整天花天酒地的富二代有同病相怜之感呢？

　　荀钰心中不免暗自好笑，却又碍于场面的严肃不得不强行忍着：“同病相怜？王陌宸，你说说你们怎么同病相怜了。”

　　要不是有普通宅男不具备的过硬身体素质，荀钰恐怕已经憋笑憋得胃出血了。

　　“你们都调查过杨虹帆的家庭关系了吧。她家只是表面看上去挺好，实际上重男轻女得很，不当女儿是亲生的。”王陌宸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突然正经说话的样子让人有些不习惯，“所以杨虹帆一直以来都很自卑。明明工作能力强却不敢表现，明明想穿鲜艳的裙子却不敢穿。”

　　荀钰张口想说两句，却被蒋荼阻止了。

　　她知道，王陌宸的心扉正逐渐向他们敞开。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旁人安静的倾听而已。

　　“但我知道，杨虹帆对艳丽衣饰的期望甚至比别的女孩都要强烈。”大醉之后的王陌宸，像是卸下了不可一世的嚣张伪装，连嗓音都是哀伤的：“我不止一次在服装店门前见到她。她看橱窗里那些衣服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只在梦中出现的东西。”

　　模特身上缤纷的服饰，是杨虹帆一生都无法触及到的绮梦。

　　小时候父母歧视下的她被剥夺了穿漂亮衣衫的权利，而成长后有了经济实力，她才觉自己早已穿不得艳色了――卑微太久，她逐渐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低贱到尘埃里面。而那一袭骄傲的红裙，仿佛美而灼目的烈焰，离她愈发远了。

　　杨虹帆习惯的不仅仅是朴素的衣饰，也是父母对她的白眼和偏见。

　　不敢反叛，她被迫将同龄女子再常见不过的小心思深埋，销了一颗虹彩潋滟的心。从此把自我笼进阴云，成为一团毫无存在感的空气。

　　蒋荼轻轻一扬眉梢，面上冷静淡漠如初：“杨虹帆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介意和我们讲讲你的自卑吗？”

　　“警官，你们能想象有一个天才的弟弟的感觉吗？”王陌宸半阖了眼眸，仿佛沉浸在往昔的记忆中：“那感觉不太好受。无论你怎么豁出命去努力，都永远赶不上他。”

　　他还记得自己每次输给足足小上好几岁的弟弟时，亲戚们轻蔑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自尊丢在地上狠狠践踏。

　　倘若仔细思来，王嘉鸣、王陌宸还真是两个好名字。

　　弟弟是匣子中价值连城的明月珠，早晚要一鸣惊人；而哥哥，不过是阡陌上一颗不值一提的尘埃，只配深陷泥湳。

　　“后来你发现自己既然追不上他了，就干脆放任自己肆意妄为？”荀钰根据审问前查到的资料猜度道。

　　“很难以理解，是吗？”王陌宸自嘲地笑了笑：“只有靠这样，我才能得到一点少得可怜的关注啊。”

　　无意间触及到他人的痛处，荀钰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在你父亲重病的时候，网上曾一度流传出他在遗嘱里指定你继承公司的传闻。这个传闻，是真的？”

　　“假的。但好笑的是，我居然信了，甚至为了更好地接手企业疯了似的去学。”王陌宸舌根泛起的苦涩，远比那杯浓茶更甚，“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我爸病好后立马把管理公司的大权交给我弟，并公开澄清的遗嘱里面根本没有那一条。”

　　一场不可理喻的荒唐，就这样在轻描淡写的澄清中谢幕。直到王陌宸在梦醒的震惊中抬起头，才发现舞台上从始自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唱着独角戏。跳梁小丑一样滑稽。

　　这本就是虚幻的梦。而他近乎癫狂的付出，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没有人在乎，更没有人理解。

　　“但其实我一开始仗着家族的权势胡来的时候，就该料到是这个收尾了。”王陌宸并未歇斯底里地发作，只把头埋进掌心，“在他们眼里，我一直都是个不堪的人，那索性就不堪给他们看看好了。”

　　那次闹剧结束的顷刻间，他本已摇摇欲坠的自信终于崩塌了。

　　自卑的海啸，席卷而来。

　　王陌宸以实际行动坐实了自己的恶名。与此同时，他却又沉迷炫耀，以在友人虚伪的赞美里勉强重塑少得可怜的自信。

　　他和杨虹帆，都是自卑的泥沼里挣扎的蝼蚁，同病相怜。而他烂醉后悲伤的神情，也无非是为她的逝去而流露的吧。

　　王陌宸悲的，不仅是杨虹帆，也是他自己吧。

　　沉默半晌，荀钰轻声说：“最后，解释一下我们在杨虹帆珊瑚项链上发现的你的指纹吧。”

　　“她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实在看不下去她还戴着那条项链了，就去公司找她让她把那人渣给的链子脱下来。”王陌宸苦笑道，“她不肯，我又恰好喝了点酒，醉醺醺地伸手想要直接要把它给拽下来。就这么简单。”

　　“啧，叫你们队长放了吧，他是被嫁祸的。”蒋荼轻声对荀钰道。

　　荀钰满脸惊愕：“蒋顾问，你信他？”

　　他话音未落，脑中忽然想起蒋荼曾经痛苦的经历：自以为离渴望的亲情越来越近，直到因家人不肯付赎金而被劫匪沉入海中后，方知是大梦一场――和他们同病相怜的人，也应该有她吧。

　　荀钰唏嘘了一阵，还没等他在电话中向队长提出放人，任颢却先一步开了口：“蒋荼在你边上吧？赶紧叫她和我出一趟现场。就在刚刚，第三具尸体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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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蛮喜欢这一章的。原本给这王家兄弟设计了一个私下的对话场景，两人之间的冲突会更加强烈。然而这些终究还是要让警方知道的啊。
所以为了剧情的紧凑，最终呈现就成这样啦！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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