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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切已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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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切已水落石出,蒋荼却再度回到了水母馆。
不过这次,她并非为案件而来,而是怀着与万千游客相同的私心踏访这里。
恰逢日暮时分,游人稀少。为降低成本,水母馆关了渲染光影的迷幻彩灯,只任凭橘红的斜阳从后门底部的缝隙挤进,在灰色调的室内扯起一条细长柔软的光带。
黯淡,但足够温馨。
“知道你出事之后,秦筝在网上发起了一个募捐活动,预计筹集到的钱数和你以前累计攒下的工资加在一起,足够支付你父亲的医药费了。”蒋荼举目望着发现林艺桦尸身的水族箱,梦呓般轻声道,“你父亲的病虽然严重,但好在治愈率并不低。如果这是你的心愿,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这个水族箱自报案后就被清空了,如今唯有那体型庞大的玻璃箱子还落寞无言地杵在那里,反射着金箔似的耀目暖光。
林艺桦若还在世,倒也该如这般灿烂亮眼。
“你的心愿已了,而我的心愿何时才能实现?”蒋荼缓缓从风衣左胸的口袋中取出那张写满城市名的字条,极其珍视地将其展开,“我已经找过两个城市了,但一无所获。你说他,会在苹州吗?”
她半阖起狭长的眼眸,逆光而立。
洒下的夕晖将蒋荼周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淡金轻纱之中,无形消融了她眉目中的凌厉锋芒,却透出一分反常的温柔。
然而那脆弱的,一触即散的温柔转瞬随水母馆外的暮色逝去了。
在皎月升起的前一刻,她重新收好字条,又恢复成原先那样干练利落的模样,转身毅然迈进漆黑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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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困意地辗转反侧了整整三个钟头后,任颢不得不承认——他失眠了。
这对他一个后脑勺一沾枕头就能立马去和周公下棋的人来说,实在可以算得上件稀罕事。
他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猫窝,只见芝麻糊还舒适地蜷缩着身子在里面呼呼大睡,活像个肥嘟嘟的大型毛绒球。
难得安静下来的芝麻糊虽然确实是可爱,但是任颢却一丁点欣赏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一想到明早要是起不来,这肥猫又会因为被闹钟吵醒而直接跳到自己身上来个泰山压顶,他就感到十分苦恼。
在这种情况下,酒水也许是助眠的不错选择,毫无失眠经验的任颢如是想。
反正横竖睡不着,他干脆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这家怀旧主题的酒吧里张贴了满墙上世纪欧美影星的黑白剧照,里面的气氛也远比任颢所想象的更为高涨。
数十条炫目的彩色光束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放肆晃荡,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在封闭的空间里蒸腾着,把本就热烈的气氛不遗余力地继续上推。
在躁动的人群之中,有一人格外醒目。
蒋荼此时已换了件极具设计感的落肩款的上衣,外罩的黑纱外套质地轻薄,使得左肩肌肤上的罂粟刺青若隐若现。不同于一身英伦风衣的优雅简练,酒吧迷离彩光晕染下的她是神秘而魅惑的,妩媚犹如灯下的花影。
不知为何,任颢颅内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却是很陌生的熟悉。
他犹豫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主动在蒋荼身旁坐下:“蒋顾问,我跟你打听个事儿。我一直在找一个女孩,她现在跟你一般大,家境也和你差不多。”
他们身旁,驻唱歌手坐在高脚凳上弹拨着木吉他,沙哑地唱着令人心碎的情歌。虽然没有摇滚音乐的澎湃激荡,但低吟浅唱之间却已能称得上悦耳。
蒋荼晃荡着玻璃杯中的德国黑啤,眼底斟满了不加掩饰的戏谑:“跟我一样年纪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没任队那么有闲情去一一认识。”兴许为那歌曲所触动,她大发慈悲地问道,“说吧,她叫什么?”
任颢略显急切地回答:“和你的姓氏一样,都姓蒋,叫蒋茶,和你的名只差一横。”
听到这个名字,蒋荼的身体陡然一颤,眸中在那短暂的瞬间掀起滔天骇浪,咆哮着,撞碎在礁石的暗影上。
她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好半晌才缓缓道:“死了。”
任颢的动作蓦然一滞。
周身经脉中的热血仿佛在这一瞬间迅速上涌,在左胸的第三根肋骨内混乱地撞击,直撞得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像是失足陷入噩梦泥沼的旅人,任颢挣扎着蠕动嘴唇:“…怎…怎么死的?”
蒋荼压低声音,一语绝了他的所有希望:“自杀。”
残存的意识,在任颢的脑中轰然炸开,击打在薄薄的耳膜上。四周缤纷绚烂的色彩唰然被席卷而去,空余一片灰白。
而酒吧歌手还在他耳边高声歌唱着,比原先更为凄厉悲恸,像是要把在这段爱情上投入的心血化作哀伤旋律,尽数从嗓子眼里嘶吼出来。
但任颢已听不到了。
模糊的曲调,在嘈杂喧闹中支离破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酒吧侍者上前打破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凝重:“先生想要喝点什么?”
任颢嘶哑着嗓音缓缓道:“一杯玛格丽特【注】,谢谢。”
似是有点诧异他点了这款酒,蒋荼勾唇轻笑:“玛格丽特鸡尾酒?柠檬汁代表酸楚的心,杯沿盐霜则代表怀念的泪水――任队长,这可是缅怀恋人的味道啊。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任颢沉默良久,才答复道:“我是帮朋友找她的,和恋人没关系。”
还未接过酒水,他已转身离开。
注视着任颢远去的背影,蒋荼抿了口德国黑啤。酒液荡漾间潋滟的灯光,竟映得她笑意中多添了几分不明的期待。
“啧,有点意思。”这一微不可察的轻语被霎时卷进喧闹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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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一脚踩上肥猫芝麻糊的尾巴。
敢情自己的铲屎官是要造反啊!这可把芝麻糊给气疯了,“喵”地惨叫一声后,它立马愤怒地窜起来挠了他的腿一爪子。
几道伤痕凄惨地往外渗着血珠,任颢却像无知无觉一样,只浑浑噩噩地走进书房,隔着展示柜的玻璃,与柜子中迷你钢琴模样的八音盒脉脉相望。
倘若蒋荼在此,定会惊异于这八音盒和自己那个的极高相似程度。
但任颢所做的,只是缓缓拧紧钢琴八音盒的发条,之后便任由那清透乐音恣意流淌出窗缝,在苹州市灯火辉煌的万里高空中无拘束地飘荡。
舒缓轻柔的曲调被晚风吹散开去,听起来竟有些哀凉。
蒋茶,那个书窗下素衣白裙的少女,难道真的不在了?
任颢踌躇再三,最终下决心拨通了荀钰的电话:“喂,还没睡的话,帮我查个人吧?”
被聒噪的电话铃声强行打断了对高达模型的拼装,荀钰撇撇嘴不耐烦地说:“老大,案子都结了,还要查谁啊?”
“哦,和案子没关系。”任颢解释道,“我要你帮我查蒋氏商业集团的大小姐蒋茶的…死讯…”
“没问题,稍等一下哈!虽然死讯什么的不怎么好藏,但这种有名的大家族可能对家里人发生的事情会保护得比较好一点。”荀钰猛地来了兴趣,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敲键盘声,“哇,这大小姐厉害啊!差点被绑匪丢海里撕票之后,就从乖学霸秒变不良少女啊,抽烟、喝酒、纹身愣是一个都没落下。再后来虽然好不容易消停了,但却也出国留学去了……”
这次不耐烦的人换成了任颢,平常随和的他却此刻忍不住打断了荀钰的喋喋不休:“查到她的死讯了吗?”
“死讯啊,你等等……”荀钰又费力查了好一会儿,才茫然道,“老大,她没死吧,我查不到死讯啊。不过这位大小姐秘密回国的小道消息倒是找到一条。听说她变了不少,尤其是气质上面和以前简直是两个人,就算是多年老友都不一定能把她认出来。”
高悬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任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他着实想不到蒋荼欺骗自己的理由。
就在这疑惑的当口,另一种可能性闯进了任颢的脑海:蒋荼口中的“自杀”,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意思——她已经抛弃过去的自己,并将自己变为几乎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这不仅是对自我彻头彻尾的改变,也是对过去生活决绝的告别。
“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吗?”任颢正自言自语时,一个名字缓缓浮现而出。
同样都有着出国留学的经历,也都是刚刚回国,长得略有相似,甚至连姓氏和年龄都一模一样……在多项条件的高度重合之下,他就不得不有所怀疑了。
任颢眉头一皱:“荀钰,再帮我查一查蒋荼!”
“哈,查蒋顾问?这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啊?”话虽然是这样说,荀钰的动作却没见稍停,“天哪,这两个人该不会是……”
任颢清清楚楚地听见,电话那头的荀钰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迟迟没迎来下文,任颢急忙催促道:“她们两个人该不会是什么?”
没料到荀钰嘻嘻一笑,竟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说下去:“反正这事实就摆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等老大像之前答应过的那样,真的帮我调到经侦大队的那天,我再说不迟。”
话罢,便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那单调乏味的提示音,任颢顿感头痛欲裂:“我去!这臭小子,居然还记得这档子事!”
这承诺,果真是不能乱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玛格丽特鸡尾酒:洛杉矶的酒吧调酒师Jean Durasa的冠军之作。给这款鸡尾酒取玛格丽特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他死于流弹的恋人。
要开学啦,因为学业原因以后只能周更了,抱歉。时间是每周六下午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