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11、塑料姐妹情

　　黑暗前所未有的贪婪，就连最后一丝熹微的阳光也要吮吸殆尽。

　　大面积的暗色调中，鲁米诺反应后的幽幽蓝光在储物柜和地板上肆意涂抹。骇人的色泽，使人不禁联想到荒原墓地上飘荡的鬼火和寒鸦凄厉的哀鸣。

　　蓝光所及之处，曾为殷红鲜血所晕染。

　　这个狭小的女更衣室，见证了一条年轻性命的凋亡。

　　“有谁能让死者亲自削苹果招待？又有谁能让死者打开女更衣室的门？除馆内员工之外，还会有谁对水母馆了如指掌？”狭长眸子中映入寒芒点点，蒋荼敛去轻佻神色，仅扬眉于任颢耳畔低语，“这些问题，想必任队心内已经有答案了吧？”

　　原先他最不肯相信是凶手的纤弱女子，竟然一跃成为符合所有条件的唯一人选，任颢觉得胸口直堵得慌：“楚邱越身为死者的好友，可以毫不费力地让死者为她开门，而削苹果接待朋友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加重了语气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楚邱越经常来洪途海洋世界找死者，自然能够对这里十分熟悉。”

　　“啧，看来和我推断出的嫌疑人是同样的呢。“蒋荼轻勾了唇角问他，笑意中携了几分得意与戏谑，“我依照心理学给出的推断，任队这下该信了吧？”染作栗色的长卷发自她肩头滑落，倾泻如瀑。

　　“但楚邱越的杀人动机，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寻找，对吧？”往嘴里扔进一颗薄荷硬糖，任颢将装糖果的玻璃小罐子递给蒋荼，“来一颗吗？提神的。她伪装得很好，动机想来也不容易找。接下来，我们恐怕不会轻松。”

　　犹豫片刻，蒋荼终归还是不太自然地接过罐子，往手心里倒了颗蓝白相间的薄荷糖。

　　“虽然不易，但动机必然会被寻到，因为哪怕心比大海深沉，也无人能够百分之百地掩藏自己的心思。”简短地道了谢后，她回归正题，“在互联网上，人更容易暴露一些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个人认为，楚邱越的社交账号和浏览记录很有寻找她杀人动机的价值。”

　　任颢用后槽牙把硬糖碾碎了，心满意足地嚼得喀嚓脆响：“涉及网络吗？那正好，我有一个适合的人选。”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几下，他如愿地从吴局发来的短信中翻到了荀钰的手机号：“喂？狗货啊，听说你平时电脑玩得不错，派你去查个东西呗？”

　　“别叫我‘狗货’！”荀钰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每个音节几乎都抑制不住地要从齿缝里蹦出来。
　　带着些捉弄人的玩味，任颢半眯起眼：“哦，好的。其实我觉着‘旺财’这名也不错，不然以后就叫你‘旺财’吧？又好记又吉利。”

　　电话中只听得“哐当”巨响，荀钰怒而拍桌：“老大，再这么叫我就罢工！不查了！”

　　知道他心情不好，任颢倒也不便再开他的玩笑，只耸耸肩道：“成吧！荀钰，查一下楚邱越的社交账号和浏览记录。速度加快，时间不等人。”

　　“昨天我和楚邱越交谈的时候，她扬眉以刻意强调死者林艺桦惨遭外企开除一事，就像是一个儿童在炫耀自己得到的玩具。”蒋荼在一旁启唇以作为补充，“虽然她在讲述此事的时候表情哀伤，但是这一点依旧极为可疑。”

　　任颢登时会意，对荀钰提示道：“注意，重点调查死者被原先就职的外企开除的前后几天。”
　　到底心中还是念着那个没去成的经侦大队，荀钰不过有气没力地答复了一声“遵命”就匆匆挂了电话。

　　猝然被挂断电话，任颢扯起嘴角无奈地一笑：“嘿，这小子！”

　　逼近正午，游客逐渐变得稀少，而水母馆中水波与灯光相互辉映，绚烂至极。

　　.

　　“喏，要我查的就都在这里了。找到了一个意外惊喜，在案发前不久，死者收到了一条匿名的消息，内容是‘想想你迟到前一天的晚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动过你的手机闹铃。’”坐在办公室里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荀钰目光中透着肉眼可见的颓废，“除此之外看起来很正常啊，楚邱越知道死者被开除后，还安慰了几句呢。”

　　终究看不惯荀钰那聊斋女鬼般幽怨的眼神，任颢在他肩头拍了几下以示鼓励：“小伙子不错嘛！打起精神好好办案，等过几个案子，我就把你调去经侦大队！”

　　荀钰只当他在开玩笑：“到时候再说吧！没准儿我过几天就适应这刑侦大队了。”

　　趁着两人对话的档口，蒋荼斜睨了那和林艺桦凄惨死状对比鲜明的温暖安慰一眼，不禁冷声道：“虚情假意。”

　　任颢说的没错，楚邱越是真的隐藏得很好。

　　好到单看她给林艺桦的这些回复，任何人都会误以为她当真对待林艺桦如同姐妹，就连怀疑她这份情谊之浓都是罪过，更莫说会以为楚邱越是凶手了。

　　方才准备要抛弃手里的电脑，荀钰忽又一把抓住鼠标，猛地坐了回来：“哎！等等，她还有个小号！”十指如飞地输入了些什么后，他托了托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老大，有发现。你们快看楚邱越小号发的这两条说说！”

　　楚邱越的这个□□小号创建得很早，一直没再换过的简单头像搭配上非主流的个性签名，还颇有些扑面而来的年代感。这个账号的列表里虽然有两三个好友，但看样子，他们少说也有五六年没上线过。

　　把心事发在这里，既满足了倾诉的欲望，又不用担忧被他人所知。这样一个老早就被岁月遗忘的角落，显然是容纳楚邱越秘密的最佳保险箱。

　　凑近电脑屏幕，一行行排列整齐的黑色宋体字映入眼帘。

　　如同漂浮水中的水母，终于忍不住从晶莹无害的外表下，伸出布满刺细胞的触须。与楚邱越极力维持的窈窕淑女形象大不相同，她在这里放肆袒露的，是长久以来蛰伏在那副温柔美貌皮囊之下的灵魂。

　　因为不加粉饰，所以真实得令人汗毛倒竖。

　　“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她林艺桦终于被我踩在脚底下了。本来家境就没有我好，现在没那份工作，我看看她还拿什么跟我比？”

　　纵然已经做好的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这语句间显露的心态扭曲如染满毒液，仍使得任颢不由得心神一震。

　　“楚邱越发出这条说说的时间，就在她得知死者被外企开除的几分钟后。”任颢扫过上面显示的日期，眉头紧锁：“再看看早一些的那条！”

　　目光下移，入眼的是一模一样的规整字体，其中的情感却与此前不同——某种复杂而难抑的情绪，正如风暴中的海浪般奔涌沸腾：
　　“晚上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做了一件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事。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那又怎么样？我真的受不了她拿那副光鲜靓丽的样子天天在我眼前炫耀了！要不是之前我帮的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拿到这份工作？！”

　　隔着这几行单薄的字，蒋荼仿佛望进了林艺桦被开除前一天的夜。
　　在那个星月俱黯淡的深夜里，被窝中舒适酣睡的女子可会知道，自己心中可以无条件信赖的好友，竟已悄然成为背后暗算她的黑手。

　　“里面的‘她’指的是林艺桦吧？”荀钰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林艺桦和她那天晚上可不就是一起去吃的饭吗？而且她当晚喝醉后，也的确是被楚邱越送回家的。不信你们看！”

　　鼠标轻点几下，林艺桦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合照便在电脑屏幕上铺陈开来。镜头拍摄下的三位女子笑靥如花，正相互贴近着摆出姿势，气氛看起来分外和睦友好。

　　任颢眉头一皱：“那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怎么还有第三个人？她们是朋友关系吗？”

　　“好像是，她叫秦筝，在初中时就已经和其他两人相识了。“荀钰答道，”但奇怪的是，她在这次一起吃饭后，就逐渐没有跟楚邱越联系了，兴许是有所察觉。”

　　彼此都是相处过十几年的老朋友，会发现异常也在情理之中。

　　“啧，其实我一直未能想通一件事情。“蒋荼缓缓移开目光，仿佛凝视着虚空中漂浮的尘粉，“虽然死者的致命伤在偏颈侧的位置，但造成这样的伤害依旧需要很大的力度。身为力量本就不足的女性，楚邱越对林艺桦究竟是有多深的积怨，才能一朝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先一起找秦筝聊聊吧。我们没准儿还能从她那里知道点什么。” 任颢朝她一笑，像是足以穿透重重海水的阳光般耀眼。

　　两人远去的身影背后，荀钰正翻看着楚邱越小号的相册。

　　相册里都是她们初中时期的照片。三个尚还青涩的少女坐在草地上无所顾忌地玩闹。明媚笑容里，是每一个演员都无法真正扮演出的毫无隔阂。

　　然而伴随着成长，她们却逐一戴上面具，学会貌合神离。而那段尽情欢笑的岁月，已同指缝间逝去的年华一并泛了黄，顷刻便被掩埋进记忆深处。

　　兴许，唯有照片还能记得起曾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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