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奈何志》王撒野

1、灵幽古刹（一）

　　“谢老板在家吗？”
　　进门的是一位江湖侠士模样的女子，英气利落，脸上却是寂寞十分。右手握着一柄古长剑，左手缠着纱布，微微浸着血渍。

　　小蛮撩开帘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她笑眯眯的看着来的人：“我家姑娘还在睡着，您若不急，不妨坐下来等一等。”

　　那位女子点点头，她走路极轻，把长剑放在桌上，轻轻坐下。
　　小蛮递上一杯热茶，继而又说道：“四月的天气还这样冷，客人喝杯茶吧。”
　　“谢谢。”女子把茶杯捧在手心里暖着，片刻之后问小蛮：“姑娘，谢老板何时能起来？”
　　小蛮一愣，随即笑道：“她昨天忙到很晚，不过这个时辰了，也该睡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您且坐着。”

　　“劳驾。”
　　“客气。”

　　谢灵运开的医馆虽然名气大，但是却没有在繁华的正街上。当年她择了一处安静清幽的院子落脚，随后把院子的大门改成了两间门房，开了个小门，当了医馆。她觉得这样方便，不用来回跑两个地方，前面挣钱，后面睡觉。

　　谢灵运虽是女子，但颇为无赖了些，出于好心也好，顽劣也罢，常常都是虽然嘴上说不爱管闲事，但却是个极爱管闲事的人。

　　小蛮去叫她的时候，她正打着滚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昨天她自己特别欠而且特别贱的接了一个医馆的生意，是城北张员外家的九房小妾难产，张员外亲自带着重金来请她，她本来不想去，可是早前就听说那第九房小妾是南岸之境上有名的美人，曾经沦落秦楼楚馆中，艳称花魁。她突然就想去看看，便应了下来。可谁想真是难遇的麻烦，正午出的门，一直忙活到后半夜了才回来。

　　小蛮轻悄悄的推门进来，打开窗子，阳光一下子就透了进来。
　　“姑娘，起来吧，来生意了。”
　　“嗯……”灵运闭着眼睛坐起来，小蛮打开幔帐看见她皱着眉闭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迷迷糊糊的问小蛮：“来的什么人啊？”
　　“是位女客人，我瞧着像是个江湖的，可却不像人，握着一柄长剑，走路极轻没有声音。”给灵运拿来衣服之后又接着说，“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

　　灵运穿好衣裳，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净了脸就去了前屋。
　　她从后堂进去的时候，发现屋里并没有人：“小蛮，出去看看。”
　　“哎，好。”
　　小蛮出门一看，女子正在门外站着发呆。她上前轻轻叫她：“客人，我家姑娘在等您。”
　　女子忙跟着小蛮进屋，谢灵运正坐在那里喝茶。
　　“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在下谢灵运。”
　　女子摇摇头，轻轻开口，她的声音空灵，像从远方传来的一样：“是我冒失，打扰您休息了。”
　　谢灵运一听这样的声音，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会儿，心中不觉有些疑惑，不过没有表现出异样，直奔主题。

　　“您来找我，是什么事？”
　　“不知道谢老板可听说过灵幽古刹？”
　　“灵幽古刹？西涧之川，董王坡上的那座老寺。”
　　“谢老板见多识广，就是那座寺庙。”女子欲言又止。
　　谢灵运见她如此，便自顾自地回忆道：“我曾去西涧之川游玩时，有幸去过那里，虽说香火早已不盛，但却独有一种清幽之美。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石刻画，一幅幅连起来美轮美奂，老主持告诉我那画上刻得是一个故事，不过因为岁月长久，早已无人知道说的是什么，又关乎何人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子仿佛陷入了沉思。
　　“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
　　“孟幽谷。”
　　谢灵运笑着点头：“我这人话多，都说偏了，孟姑娘还是说说找我什么事吧。”
　　孟幽谷深吸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来请你是想让你去灵幽古刹除妖。”
　　“妖？”小蛮在旁边惊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家姑娘可不会除妖，孟姑娘还是请回吧。”
　　谢灵运回头看着她笑了，眨眨眼，意思让她先冷静听完。

　　孟幽谷急切地说：“谢老板神通广大，人尽皆知，你一定要答应我。”
　　谢灵运面上淡淡的，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那古刹里的妖可有作祟害人？总的有个缘由才能去。”

　　“去救一个人，那古刹里困了一个人。”孟幽谷双眼含泪，隐忍伤心，“谢老板，实话说，这世上若说能除妖的人不止你一个，法力高强的斩妖士也有，可是我就是觉得你一定会接了这单生意，而且，我也只能走到这里。”
　　“西涧之川和南岸之境毗邻，从董王坡到这里也只有区区几十里，确实不远。”
　　孟幽谷一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从董王坡来的？我……我是听闻哪里……”
　　谢灵运打断她的话：“因为你叫孟幽谷。”
　　“什么？”

　　谢灵运招呼小蛮：“小蛮啊，去端些点心来，顺便看看山泉醒了没有，前几天说好了，今天去给杨家奶奶送药。”
　　小蛮虽说不情愿让谢灵运接这单生意，但也知道她的性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勉强不得，只好点点头下去了。

　　“好了，现在你该说真话了吧。”谢灵运给她重新添了一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

　　孟幽谷直直的看着她，她心里一阵慌张，总觉得这位谢老板虽然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却实则深不见底，捉摸不透。她半遮的眼眸和神秘的微笑让人不安。
　　“好，我跟你说实话，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推测？”

　　谢灵运俏皮的皱着眉，想了想：“我在灵幽古刹看那些石刻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位画中女子身上佩戴的荷包上绣着她的名字，孟幽谷。”
　　孟幽谷咬着下唇，她点点头：“是我……”

　　谢灵运接着说：“我若没猜错，还有一位名为孟灵仙。”
　　“石刻画上貌似没有我姐姐的名字。”

　　“是，这个是老主持告诉我的，他说那座寺庙里曾供奉着一位九天神女娘娘，后来神女娘娘另有了一处宝地供奉，便把神像挪走了。但是却留下了两位侍女的画像在大殿两侧，他指着其中一副还可以看清大致轮廓的画像跟我说，那位就是灵仙女子，当年画像没有破损时，那容貌当真不是世间凡人能比拟的。”

　　孟幽谷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谢灵运摇着头笑起来：“你不说话，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我说错了，要么你们之间的嫌隙怕是不浅。”
　　听到谢灵运这么说，她才抬起头，思虑许久：“确实，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从前，所以我来请你帮忙。”

　　“你说的除妖，是指你姐姐？”
　　“不，是我。”
　　“你？”谢灵运自认为奇闻异事知道不少，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听说。
　　“有些话一句说不完，但我又没有时间坐下来和你详谈，我们路上说好吗？”
　　谢灵运站起来笑眼朦胧的看了她许久：“饿吗？”孟幽谷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谢灵运：“谢老板，我饿了。”谢灵运脸上的笑容有千百种，她的每个样子在别人看来都不合时宜且神秘难测。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是这样，也没人能了解她这个人到底如何。

　　不过此时的她确实真诚，她笑着说：“我也饿了。”
　　“小蛮，快点儿。”她站在后堂门口轻喊了一嗓子。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沈卦已经懒洋洋地倚在门口了。他总是这一副样子，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懒洋洋的，在前街上开了一家古玩店兼职给人算卦。长相清俊，眉眼明朗，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谢灵运相当嫉妒。只是他这个人很多时候像睡不醒似得，迷迷糊糊的。可是只有谢灵运知道，他清醒的时候有多靠谱。

　　谢灵运轻叹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悄声说：“你又没睡醒？”
　　沈卦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正睡着呢，麻七来敲门说你这来生意了，我就起来了。”
　　她笑一笑，安慰道：“等这桩生意做完，多分你点。”

　　沈卦光顾着打哈欠，根本就没接她这茬。

　　“孟姑娘，这位是左西街上古玩店的老板，沈卦。他的家院子就在我前头，我俩前后院，算是邻居”
　　孟幽谷起身礼貌地点点头：“沈老板。”之后，沈卦在谢灵运这蹭了顿饭，三个人一起骑马直奔董王坡。

　　中途休息的时候，孟幽谷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我和姐姐原是瀛洲上的魁树所化，修炼多年，而后得神女娘娘垂怜，跟随左右侍奉。我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我们姐妹二人追随九天神女娘娘下界历劫。功德圆满之后，因世人供奉，我与姐姐留在了凡间镇守娘娘的庙宇。就是这样，我遇见了乐亭。”
　　“乐亭？想必是书生过客吧。”谢灵运仔细问道。

　　孟幽谷点点头：“那时候我还不知人间情爱，只是玩心大起，便施法捉弄了他。他被困在寺中出不去，又无人能听见他呼救，我看着还挺开心。于是现身与他见面。我本以为他会怕我，但是他没有，他问我是不是也被困住了……我一听就笑了，于是顺水推舟的告诉他，我也是被困住了。”

　　沈卦坐的离她们远一些听到这，他兀自笑了起来。谢灵运悄悄瞪了他一眼，他耸耸肩压住了笑容。

　　孟幽谷却不解的问道：“沈老板笑什么呢？”
　　沈卦刚要开口，谢灵运便替他说：“不要管他，他只是想到了……呃……他的相好。”沈卦如同五雷轰顶的看着谢灵运，孟幽谷掩嘴笑了起来，打趣道：“沈老板生得英俊，还真是个风流公子。”
　　“我…………”

　　谢灵运戳戳孟幽谷：“你继续说。”
　　“后来神女娘娘得知此事，降罪于我，姐姐受到牵连，也没能跟娘娘一起去福地。之后……她性情大变，变得暴戾，时常疯疯癫癫的。她法力法术都高于我，比我精通，为了报复我，她把乐亭困在了结界，日夜折磨。我毫无办法……”
　　沈卦插句嘴：“就因为不能跟着神女娘娘去福地，就变成那样了？”

　　孟幽谷淡淡的笑一笑说道：“两位有所不知，姐姐在天界的时候有位情投意合的心上人。神女娘娘得知后，便应允姐姐，历劫圆满后，让她回去天上，与情人团圆。”谢灵运终于明白那位灵仙女子为什么疯疯癫癫了，谁知道了自己永生永世再见不到爱人，谁都得疯。

　　“可你让我来不是为了对付你姐姐啊？”
　　“她说，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放了乐亭。”孟幽谷想了想又说，“可是我不信她，所以就想请谢老板给我们一个了结。”

　　谢灵运歪过头看了沈卦一眼，垂着眼睛悄悄叹气。沈卦摸摸嘴角，懒懒的笑，他最知道谢灵运了。什么生意她都不怕，就怕这纠缠不清的感情债。

　　“走吧，也休息差不多了。”沈卦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树叶。
　　“好。”谢灵运也站起来，可是孟幽谷却没有动。
　　“你想什么呢？”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我在想，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今天你们就不会来这里了。”
　　谢灵运表示很无辜的耸耸肩。

　　灵幽古刹因为年久失修，也早已没有香火，在山上林中显得很是凄凉。高大茂密的树林把它遮盖在下面，只有几缕黄昏时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下来，还可以看见尘土在空中漂浮着。突兀的响起几声鸟叫，也让人不寒而栗。

　　谢灵运感叹道：“想必曾经这里也是人声鼎沸，香火旺盛，如今破败不堪，真是让人惋惜。”
　　“人世百年，沧桑巨变啊。”沈卦挥了挥手，面前的尘土让他有些咳嗽。正在他们感叹不已的时候，寺庙原本紧闭的山门突然敞开，一阵狂风刮过，让人睁不开眼睛。等风停尘落之后，他们再回过头就看见山门处站了一个人。

　　白羽衣裙虽然有些旧，但是依旧难掩她风姿绰约，容貌上乘却耀眼邪气，是孟灵仙，没错。
　　“我说我这妹妹去哪里了呢，是去找人了吗？要干什么呢？”脸上一直挂着风情万种的笑容。
　　“姐姐……”
　　她侧身让开大门说道：“远道而来，进来歇歇吧。”看似温柔待客，却不知走进去是什么陷阱。谢灵运和沈卦互相看了一眼，虽然明知有诈，但更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接了这桩生意，就要迈进这座古刹。

　　谢灵运上前屈身一礼：“多谢。”
　　孟幽谷侧过头看到谢灵运从容不迫，不知不觉满心感激。她想起沈卦的话。回来的路上，谢灵运去林边打水的时候，沈卦对她说过：“谢灵运是个善良的杀手，杀该杀之人；是个虔诚的信徒，信该信之理；是个与邪恶共存的人，但她绝对不是坏人。”

　　孟幽谷不解：“与邪恶共存却不是坏人？”
　　“你之后会慢慢明白的。”

　　她现在看着谢灵运与自己姐姐四目相接，暗自较量时，嘴角微微扬起，不动而有风，周身气度缓缓和煦而有力量。她的微笑在不留意间变幻了模样，一丝阴险诡谲的心思渐渐显露。但是孟幽谷从心底对她油然而生了敬佩，因为她只看出了这样笑容的背后，是侠骨柔情，是义字当头。

　　“早在幽谷口中听闻灵仙女子的美貌，果然呢，是美人。”
　　孟灵仙上下打量着谢灵运，知道此人不简单，且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谁？”
　　谢灵运却没有回答她，笑的真诚：“先让我们进去吧。”

　　寺外虽然破败，寺内却整洁雅致。满院的梨树枝繁茂盛，想必是几夜春风经过的成就。树大如盖，一抬头便是漫天漫地的梨花瓣。

　　沈卦拍掌夸奖：“好地方。”
　　孟灵仙走在前面，风情万种的回过头幽幽说道：“那就留下来吧，正好还有人作伴。”
　　谢灵运偷偷掐了沈卦一下，然后对她说：“那就太麻烦你，不必了。”
　　“哪里，人越多越好呢……”此话大有深意，孟灵仙抬手挥袖，一阵风推开了门。

　　四人落座之后，各怀心思，良久不语。
　　谢灵运受不了这磨磨唧唧的情况，轻咳一声，开门见山：“灵仙姑娘，我还是直接说吧，此次前来，是你妹妹孟幽谷委托，来救那位叫做乐亭的书生，您是天界落凡之人，该是菩萨心肠，让他跟我走吧。”

　　孟灵仙眼神血腥的看着孟幽谷。
　　“你好大的胆子啊，去找别人一起来对付我，哼，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你会死。我也答应过你，你死，我就放他走。”冷冷冰冰的几句话，寒彻天地。
　　孟幽谷跪在她面前：“姐姐，我请谢老板来，就是想让她在我死后带乐亭走的，我不信你会放了他，才不得已这样，对乐亭来说，这是万全之策。”

　　“乐亭乐亭！你口中心上全是乐亭！你可知道因为你，我的心上人却不知如何了！”孟灵仙狠狠地将她掀翻在地，发狂的冲她喊，“那是我修得千年的姻缘啊！下凡历劫之际，你是亲眼看见我如何思念的，你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全是功德圆满那日回去与他相见……可你孟幽谷……你害得我现在仙不成仙，魔不成魔，孤身一人，不得回天。我的委屈该如何说呢？我又找谁来评理？”
　　谢灵运面色平静的看着她发狂，心中也无他想，只因可怜人见多了，不觉得有什么了。

　　“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孟灵仙猩红着眼，指着谢灵运问道。
　　谢灵运没想到她话锋转得这样快，习惯性地摸摸下巴站起来说道：“我是谢灵运，这位是我邻居，沈卦。”
　　“谢灵运？”孟灵仙微微侧过头，想了一会儿，“难道你就是南岸之境的那个大夫？据说，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生意都能做。”
　　“对对对，就是我，我……”
　　“闭嘴！”
　　谢灵运尴尬的又摸了摸下巴，随即点点头。
　　“孟幽谷，你好本事，能把谢灵运找来。”
　　谢灵运一听，自己嘀咕着：“有钱就能使我推磨。”
　　沈卦一听这话，看着叹气：“没出息的样子。”

　　“夜色深了，要不我们先休息吧”他站起来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谢灵运知道他这个人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睡觉的，便附和道，“好啊，有什么事都得睡觉啊，明天再说吧。孟幽谷，你们这有房间和床吗？”
　　孟幽谷擦着眼泪站起来说道：“这里只有我和姐姐的两个房间，你和沈老板一起住我的房间行吗？”

　　“我和沈卦一起住倒是可以，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她说完看看了孟灵仙，欲言又止。

　　几个人各怀心事的回到了房间，孟灵仙虽然没有答应，但还是把孟幽谷叫回了房间一起休息。谢灵运和沈卦和衣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沈卦，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卦困得迷迷糊糊的敷衍她：“睡觉。”
　　谢灵运偷偷的撇嘴，继续说：“其实我觉得孟灵仙也是可怜，情之一字，本就让人疯魔，且不说事与愿违吧，就是顺心顺意也总有些沟沟坎坎要过，真想要白头偕老哪那么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所以才想尽一切办法，不惜算计也要走到最后。”
　　他声音很小，谢灵运没听清：“你说什么？”
　　屋里良久没有声音，沈卦真是睡着了。谢灵运好久也没睡，悄悄起身出了门，因为白天的时候她无意间发现寺院的后面有一座破落院子，院里长了一颗参天大树，梨花开得异常茂盛。她想去树下坐坐。

　　夜深人静，风停鸟息，谢灵运独自倚在树下，抬头望着星空，不时的叹声。叹世间恩怨情仇；叹人情冷暖多少；叹一生前路漫漫；叹岁月无情又深情；叹自己，叹沈卦，叹孟氏姐妹。她不知道天亮之后，又将是什么局面，她无从准备无从下手。孟幽谷的无奈情深，孟灵仙的决绝疯癫，皆事出有因，皆因情而起。
　　她晃晃脑袋，自言自语道：“净给自己找麻烦。”起身刚要走，却闻到一阵酒香。她鼻子灵得很，不管多细微的味道，她都能闻得到。
　　翻了个墙头就回来寺院，还没等下去呢，就看见孟灵仙从远处走过来。她索性坐在墙上，迎着晚风悠闲地晃着腿等她过来。

　　“孟灵仙，能跟我说说你的心上人吗？”
　　谢灵运从那个破落院子里梨树下挖出了一坛女儿红，真是好酒，醇浓绵软，闻着就醉人。她提着酒坛，左手拿着一只碗。在睡不着的时候还能找到人聊天，谢灵运觉得这真是好惬意的一个夜晚。

　　听到有人说话，孟灵仙驻足抬头望着她，却无奈看不透读不懂，眼神中尽是防备和疏离。可谢灵运歪着头冲站在下面的她笑了笑，清风徐来。她没有思索的飞落至墙上，就坐在谢灵运身边。

　　“谢灵运，你胆子不小，不怕我和你打起来，伤了你，或者……杀了你？”

　　谢灵运似乎没有听她说话，仰头喝尽碗里的酒，满足的擦了一下嘴角，然后晃着手中的空碗说：“只找到这一个碗，你要用吗？”
　　孟灵仙注视着她，月光下的她柔和了不少，不似白日那样精明伶俐，阴诡难辨。晚风一缕缕的吹过耳边，伴着酒香，伴着她的笑容。孟灵仙突然觉得很是心安。

　　她从谢灵运手中拿过碗，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样一仰而尽。
　　然后，她长叹一声，抬头望着星河清晰的天空说：“我们同在瀛洲修炼，却没有交集。后来一起被提名上了天庭，我做了神女娘娘的侍女，他也只是天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日夜守护着星河，虽然卑微渺小，却依然高兴的过着每一天。他笑起来的嘴角有一个梨涡，每次我从星河经过，都不敢看他。偷偷躲在幽谷身后看一眼，脸都会红很久。”她想起来这些的时候，脸就已经慢慢红了起来。

　　谢灵运看着她绯红的脸蛋，轻轻皱起了眉，她好像知道，这位灵仙女子的痛苦了，锥心蚀骨。

　　“后来有一天，神女娘娘要在星河上举办一场桃花品酒会，便让我去与他商量诸多事宜。那是我第一次同他说话。许是没有女子同他说过什么话，他也很害羞，木讷又腼腆，也不会花言巧语。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在我看来真是风度翩翩的。”她偏过头问谢灵运，“你有心上人吗？”

　　谢灵运一愣，随即点点头。孟灵仙把碗又递给她：“是沈卦吧。”
　　只见谢灵运正倒酒的那只手顿了一下，勾起一边的嘴角：“你怎么知道？”

　　“你们两个之间的气息就一定不简单。”
　　“好吧，我喜欢他，是很长久的事了。”

　　孟幽谷注视着她，她的表情，语气，都在这一刻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变得非常真挚。她在想，谢灵运的从前和以后是什么样的，越是琢磨不透越是要想象。她见过太多的人，有人如一汪清泉，一见到底；有人如一团火焰，耀眼难遮；有人平平凡凡，万人一般。可谢灵运像是会变幻的天气，时阴时晴，变幻不定，是突如其来的阳光，又是蓄谋已久的雨雪。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过着这样的生话？”谢灵运有些懵，真诚的反问道：“我的生活怎么了？”

　　孟灵仙直言直语的问道：“你明明做好大夫就可以了，但是你的生意却不是医馆。你一个小小女儿，竟不管前因后果地做那些稀奇古怪的生意，为什么？”
　　谢灵运抿着嘴想了想，摸着下巴回答她：“光给人看病挣得不多啊，所以只能靠做别的生意来赚钱喽。”
　　“呵……”孟灵仙才不信，她挥挥衣袖跳下墙去，“谢灵运，你不是浮于表面，庸俗爱财之辈，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哎，你怎么走了……”谢灵运双手捧着碗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孟灵仙难得温和的点点头：“你自己喝吧，我乏了。”谢灵运看着她的背影，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这等好酒，无人分享啊……唉……可悲可叹呐……”

　　沈卦站在夜色中的屋檐下，看着她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墙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