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瑾末

2、第一章

　　“有位大诗人说，人和树很像。越想要向光明探枝生长，这根就越得深深地伸入土里的黑暗处。这话真不对。人哪有根须，头也只往一处探，一边黑一边白，选定离手，再别回头，不然有的罪受。”

　　“别的不说，怎么就一边黑一边白啦？灰色地带懂不懂。”

　　“这可不一样，你看……”

　　拂开额前碎发，周莳雪将视线从那位披头散发一口一个“人生”“黑白”的高中部学姐不屑一顾的白眼挪开，一边一头雾水地回想她那令人费解的读后感，得出她身边高不了多少的学长一定也是似懂非懂的结论，一边穿过送孩子的电动车停靠港，挤向附中大门。
　　随人群缓缓移动，人头攒动的缝隙间大理石上暗刻一串金闪隽永石刻——“南历第一中学附属初中”。

　　隔着一条街，对面正是大名鼎鼎的南历第一中学。街是单行道，车也不多，穿梭其间的大多是单车和各色小电驴，但也总是冷清。这任兴路是出了名的潮汐道，赶上上学放学的点，两校学生和接送的家长就足够让其他车辆望而却步。也正因此，任兴路也有了“潮汐”商业——各色小吃。目标人群是学生，上放学时间摊摊爆满，直延伸到街外。

　　早晨八点，阳光明媚，报道的新生蜂蛹而入，周莳雪在人潮中艰难地停下步子，周边家长叮咛与嘱咐，远处保安梗着脖子维持秩序，她回头，望望各个虽陌生却都带着期待表情的面孔，又回身走进了校门。

　　左顾右盼着结伴而行的同龄人，周莳雪跟随他们排在一个长队后面，万般无聊许久才到了尽头，直到这时周莳雪才得知，这是查询班级的窗口，她的班级是8班。

　　半知半解中，她竖起耳朵，在嘈杂多舌的讨论声中准确提取出“操场”“集合”的关键词，按着想象开始摸索操场的位置。

　　所幸南历附中不大，顺着走几步就到了。几串队伍长拖着，唯有绕到前方才能看见排头同学手中说小不小的班级标示牌。摸索着，待周莳雪寻到八班队伍，早已气喘吁吁。
　　抹了抹发额前的薄汗，她一头扎进了长队。
　　却没想直面就撞上了秦咏嘉——对面楼然姨她儿。独来独往穿梭太久的周莳雪一个笑容刚要绽开，不料对方就移开了视线。

　　周莳雪一瞬莫名其妙，不过也懒得多说，自觉走向队列后面去排队。

　　南历还保留着学区规划，小升初仍然是按照学区管理计划分配。多年来能来到南附的大多都是隔了四个街的观音阁小学的孩子，有那么几个例外也是有门路的家长四处拜访才被超额分了学籍，也算挤了进去。可无奈南历一中升学成绩遥遥领先市里一众高中，有“裙带关系”的南历附中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南历附中学区房”也逐渐成了各个开发商必争的噱头，为了这，不知有多少老总被灌了多少酒。结果好歹是分到不少名额，让每年开学季新生的校服样式多了些。

　　虽然原来学区的那些孩子还是占据重头。

　　学校当然也扩招，细数下来每年能多收一百多人，前几年还建成了北门校区，带动了北城发展热，校长还顺带拿了个什么建设奖，却也挡不住家长朋友的热情，每年挤破头地想让孩子接受到第一好的教育，这不，就前年的新闻，一高新区的小区抢到了附中学区规划名额，家长不惜花将近两个小时接送也要把孩子送进附中，令人大跌眼镜。有人急着对此评头论足，有人急着发泄不满。要说起来，出了这任兴路就是越园和凤掠两个小区了，老旧是老旧了些，可人家步行两分钟就能到校啊，这么多年，也没见进了附中学区规划，反而要去城北上学，实在是让人汗颜。这事儿闹了近一年，也算给市里提了个醒，今年才下的新规划，就加上了“就近上学为主”的原则，并且重规了学区。人人都道越园凤掠的孩子实在是幸运至极，周莳雪也这样觉得，不然就是下辈子她也没这个机会。
　　总而言之，在黄紫色相间的观音阁小学校服中，穿着蓝白几何样式永宁路小学校服的周莳雪有些突兀——她自己觉得。

　　突兀的格格不入总会产生孤独感，孤独的恐慌让人下意识急切地去合群。环视一周，一个永宁路的都没有；远近张望，一个同班的都没有，唯一认识的还在刚刚故意忽视了她。周莳雪觉得简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开始后悔刚刚未坚持与秦咏嘉招呼，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拘谨无措了。

　　周莳雪兀自感到度日如年，实际上她站了没有五分钟，班主任就查完了人数，带队上楼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班主任，只是下意识跟着队列走，直到在教室找了位置坐下，她才看到讲台上有位和蔼的中年教师在静静等待着。面无表情似是古井无波，一双深色眼眸有着囊括一切的深邃，可在窗外暖阳的透射下瞳孔又是那样剔透，任何复杂难解的苦恼烦郁都能得到净化。虽是嘴角微微下压，威严也并不能消融半分瞳孔中的透彻与澄智。看到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会安静，周莳雪本还在观察前面微胖女生过臀的长发并惊艳于隔座左边女生出众的脸蛋，突然扫到那位她，立刻定住了视线。也差不多同一时刻，大家也都慢慢找到座位坐下，望向了讲台。声音并未完全消失，还有几个同学在暗声谈论或者聊着什么，但这位女教师掌握时间刚好，挑起支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唰唰”写下：

　　“商靖沉”。

　　后面跟着一开头的十一个数字，一看就是电话号码。

　　“欢迎大家来到初中课堂，和这个要伴你度过四年的教室。”声如其名，沉着又文意，不算深沉老辣，也非青涩激情，尾音略拉长，带着着岁月打磨的苍意，很容易引人进入她的思路，周莳雪就跟着她话音环顾了教室一周，看出教室很新的同时，听到了后桌男生评价一句：“这老师一看就靠谱。”

　　周莳雪面无表情地落回视线，只在心里点了个赞表示认同。

　　等大多数人记完放下笔，商老师继续讲：“初中是大家人生的新阶段，而我也想在此送大家一些话。站在整个八班同学面前，我期望你们能团结——不论学习还是生活；而我更想现在每一个组成八班的个体同学面前给你们一句告诫——”

　　她回身，举起臂在身后黑板她的名字上方写道：“细节决定成败。”

　　周莳雪看见前面瘦瘦的小个子男生对他旁边的胖胖的男孩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嗤笑起来。左边的圆脸女生低头看着藏在桌洞的书，上面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绘。有几个同学低头比着黑板记录下来，她才跟着回了神，摸了笔就要记，结果就听那柔和的声音及时提醒：“不要记在任何纸上孩子们。就记在脑海里。我不希望你们是只会低头记笔记的学生。想学成事情从不是看笔记有多么漂亮的。”

　　周莳雪一阵顿悟与惊佩交织。如果说刚刚她只是充满了对商老师神秘气质的好奇和探寻，那么现在她便是肃然起敬。从小到大，“看我干什么看书”“别只呆着脸看记啊”“不记完不下课”之类的话语贯穿课堂，还没有那个老师看见学生记笔记不高兴过，也许是新意，又或许是触到了她心中幻想的课堂，敬意油然而生，商靖沉的形象在她心中都伟岸了许多。

　　于是，在商靖沉提出要几个同学跟着去拿卫生工具的时候，周莳雪毫不犹豫举手了，跟着另外四个女生和两个男生一齐走出了教室，在商老师的带领下，排着一字长队穿过操场，到了卫生处。

　　这是个矮矮的小玻璃地下室，大门是个铁栏杆，透过栏杆缝隙能看到通往黑漆地下的橡胶道路，而整个路面基本都被扫帚拖把簸箕等工具占满，只留下一些空隙供单人穿梭。来得不巧，看管员老师还没有到，商靖沉在打电话要钥匙，初来乍到的小朋友们互相偷看，聊天的心蠢蠢欲动。商靖沉一走，周莳雪旁边站着比她高一头的卷发女生就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道：“你说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这个问题周莳雪是肯定不知道的。于是她实诚地说：“不知道。”

　　身后传来了两个男孩的声音：“我喜欢打中传。”“前锋更帅，我投球超好。”

　　左前方的两个女孩咯咯笑了起来，风铃般清脆，混杂了隐约的“帅”“喜欢”等词。周莳雪先试图猜了猜，还没想明白，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向右转过头，卷发女生也在看她。“你叫什么呀？”她面带微笑，然后听到对面的人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松需萍。”

　　“……”

　　“感觉这个姓氏好少见啊……”周莳雪笑道。
　　松需萍也笑：“还好，我是跟我妈姓的。你叫什么呀？”

　　周莳雪眨了眨眼，听出对方不想多谈这方面，于是爽快地回答：“周莳雪。”
　　浅浅交谈几句，周莳雪发现，这位卷发女生口齿有些许不清。“哑”说成“俩”，“咧”说成“也”，“喜”说成“以”，还有很多词她根本无法听清，因此越聊她越感受到折磨，要努力分辨这姑娘说的话到底是啥，还得在听来离谱的话上做出修正了解人家原本的意思，周莳雪一时头有三个大。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严重怀疑她一开始根本没有听清这姑娘的名字……

　　与陌生人的热火朝天天生就不属于周莳雪，她也并没有这方面的追求，显然炸毛姑娘也没有，于是两人很快就陷入了沉默。一个在为这沉默尴尬着，另一个在猜测对方也许正享受这样的沉默，虽然也许两个人正互不干扰地分享着相同的情绪。

　　周莳雪也忘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们是如何领到了卫生工具，如何走回班级，在路上又何交谈，已经被她撇在脑后，因为当她受商老师委托去办公室领来粉笔回到座位时，原本无人的同桌位置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终于见面啦（＾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