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瑾末

10、第九章

　　周莳雪实在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面前，是三个陌生的男孩，弯腰紧盯着她手中的球，他们身后是夏时湫，希望尽力接住没被拦住的球，左手边还有高雨漾，等待着可能脱手的球。尽管她们都在场上，周莳雪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种紧张，面对陌生与未知的紧张，让她忍不住去想象：向前，展开的身体碰到这陌生人的手臂，无法避免的撞击，不能预测的撞击位置，以及过了十一二岁，已隐隐藏在胸前的羞耻——莫名其妙的羞耻。这样想着，汗珠竟慢慢在额角滑落。周莳雪实在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纠结有些无语。
　　“不用紧张，没关系，随便一点就好了。”面前那个男孩突然开口，对周莳雪温煦地笑着。
　　周莳雪心中一震，顿时啼笑皆非。
　　“他居然觉得我紧张。”
　　一切纠结都似乎突然消失，被一股烦躁代替，她运球向右后一转，在他们追来后又敏捷地一闪，竟躲开了他们的阻拦，随手抛给左边的高雨漾，待她向前几步跳高，径直入篮。
　　夏时湫笑了：“刚刚做戏的啊你，还以为你没力气了。”
　　确实累了。周莳雪撑膝回了一笑，又转头看向那三人。有一人笑推了另一人，嘴上却不饶人：“是不是爷们，刚明明能拦住，怎么不上前去？”另一个人捡了球回来，也笑道：“就是，跟人家小女生打呢，你不会还玩手下留情这套吧。”注意到周莳雪在看他们，他又拍拍那个一直被数落之人的肩：“哎，跟人家学着点。”
　　周莳雪笑了下，想起刚刚高雨漾和夏时湫不吝给他们的赞美，实在是不想继续这场无聊的游戏。西边日头已落，唯余残阳一线与霞云半边，挥手秋风卷卷。周莳雪随意在裤侧蹭蹭手掌中的灰土，拉上校服外套。
　　“怎么，这就不打了？再来一局啊。”一个男孩笑道。
　　周莳雪摆手：“晚了，冷，该回家写作业了。”
　　“别啊，还没尽兴呢，这就累啦？多锻炼啊这还不算什么呢。”
　　闻言，高雨漾面露纠结，周莳雪停步，转头看向他们。
　　明明一直在被谅解，明明一直在获得安慰，但周莳雪就是不愉快。相对于那男生的同伴，她们得到的谅解简直称得上优待。但周莳雪一点也不想得到这谅解，这带着苛刻与怀疑后产生对她们能力的否定之后，自然而然“不带期望”的谅解，像是羞耻与苛责的烙铁，摧残着她与生俱来的自信，把畏惧印在心间。这种带着高高在上与难以直言的贬低之意的谅解，周莳雪一点也不想接受，也见不得他们用贬低自己的方式来为自己的挫败找补。
　　但是就这样拒绝，好像是她们输不起，似乎还给了他们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周莳雪实在噎得难受。
　　“不了不了。”夏时湫也穿上校服，来收拾书包。
　　“我们啊是铁定打不过你们的，怎么还拼命想让我们出糗呢？篮球啊还是你们玩，我们凑这个热闹也是本身闲着，现在怎么还不让我们回去了呢？”她笑得真诚，周莳雪差点信以为真。
　　“没有没有……就是想再玩一会儿，没别的意思。”那男生讪讪的摸摸头。
　　“这样啊，那你弯弯绕绕的说那么多理由，我还以为是专门让猜呢。这可好，别说出去是我们叫你扭扭捏捏的！”高雨漾甩上书包。
　　“哈哈哈……”
　　她们背着夕阳离开了。周莳雪嘴笨了这么多年，终于觉得畅快了一次。虽仍感不解气，但回望已暗下去的球场，十分地明白，有些话就像有些人一般，只能隐形地被封藏。

　　和高雨漾告别，周莳雪抱着球独自走在任兴路有些老旧的辅路，心不在焉踩着受足打磨的红色地砖，突然想起，军训都快结束了，她还没有去找江颜践行他那句随口的诺言。
　　相似的黄昏，短暂的交流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梦境，只留她在记忆空暇时独自回忆。街上车来车往，夜风正酝酿，在一个墙角，她蹲下按着球，呆呆戳着橡胶的纹路。
　　“哎。”
　　一双灰蓝色的球鞋突然闯进视野，颇为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周莳雪抬头，披着树荫的男孩脸颊映上柔光，却一点也看不出温和，眼神下乜，嘴角像是要垂到地上！傲得很。
　　周莳雪一下站起身来：“秦咏嘉？！”
　　秦咏嘉没说话，只随着她的动作向上平移了视线，显得真诚了许多，但嘴角扯得还是令人火大。周莳雪正对他一肚子闷气没处发呢，当下给他一拳。
　　“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你专门去哪摔了脑子，寻思你费什么劲多此一举！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啊？姓李还是赵啊？”
　　秦咏嘉毫无意外，由着她骂，像是还真听着她的话认真回忆了什么，甚至稍稍提了提嘴角，看起来颇为满意。
　　周莳雪大怒：“你是真欠啊！天天装装装！别的人就算了，还跟我演，怎么敢的！”
　　这回秦咏嘉开口了：“那你也没想戳穿我啊。我还说你装不认识我呢，要不是我跟你搭腔，你猴年马月正眼在班里瞧我一眼？”
　　没等周莳雪反应，他一脚勾起趴在地上的篮球抱住，又辩：“我看你才是忘友小达人，天天就是盯着新同桌偷偷看。”
　　周莳雪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想撕烂他的脸！
　　“谁开学的时候故意不理我的招呼！这还能怪我！还有，谁天天盯着赵建豪了？你天天盯着我看了还是怎么着？哟，深藏不露啊！”周莳雪一点不压抑自己的想法，直接上手，扯住那小脸就不放手。
　　“你那要笑不笑的谁知道要干什么？再说了，大庭广众之下你干什么都很恐怖啊！”秦咏嘉惊悚躲避的神态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了。
　　好不容易挣脱了魔爪，秦咏嘉颇为嫌弃地抹抹脸：“一出校门就看你蹲这儿，干嘛呢？”
　　“要你管！”周莳雪夺过球，也嫌弃地看着他。“越擦越花，还是回家洗去吧洁癖鬼。”
　　秦咏嘉瞪向她，十分不甘心，也猛地伸出手，由心抹了个痛快。
　　顶着同款花猫脸，两人别别扭扭地同行，提防对方突然偷袭。
　　“不会打还看不起你们？谁啊，哪个班的，这么狂啊。”秦咏嘉听完，翻了个白眼。
　　周莳雪早已习惯：“不认识，不知道，不记得了，狂可能是因为看见我们心里就油然而生了能狂的资本。这种错觉还不多吗，大惊小怪。”
　　“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我，谁叫你牛呢，我甘拜下风。但是其他人我可不服气，你要是丢脸丢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周莳雪笑了，突然觉得那些仍让人郁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着晚风一起轻盈地跳起舞来，飘在心尖，轻巧极了。
　　“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样该多好？认清咱们的实力悬殊，甘当我的小弟，我看谁还敢脱口而出‘教我’之类的话。”周莳雪拍拍秦咏嘉。
　　“谁跟你实力悬殊了？”秦咏嘉一把拍开，“还有，谁说打算教你？你可是我的学生。”
　　周莳雪翻了个白眼：“晚了！我都答应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认我了呢，跟人家学学怎么了？他也不比你差！”
　　“谁啊？男的女的？咱班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不比我差的！谁啊你说啊！”秦咏嘉急了，周莳雪得意地越走越快，周边围绕他急切的东问西问，一点都不打算回答。
　　正如她不打算去找江颜一样。

　　墨汁滴落在泛黄的草纸上，江颜连忙告墨，却没完全回神。
　　她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全然忘在脑后，一次都没有提起过，让江颜错觉那好像只是他自己在无人角落里做的一场梦。他坐在后排，找到她的身影很顺利，盯了人家好久，他终于肯定：她肯定是忘了。
　　“答应得快忘得也快，原来只是敷衍。”他得出结论。
　　心不在焉地临帖，两张之后，他揉揉手腕收起笔墨，开始写作业。

　　一晃几周就过去，班里早打成一片，周莳雪虽然还有些内敛，交心的不多，但不妨碍她人缘很好，跟谁都能说得上话。
　　除了江颜。
　　周莳雪看着贴在教室前的月考排名单，她名字上面两位的这个名字，实在心痒。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别的机会跟他说上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