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西》王撒野

2、第一章

　　枳荒山上住着一个怪物，人间传说是雷雨夜生的山鬼，没人敢上山，避之不及。
　　枳荒山下有一座山庄，裴姓，世家，同样也是人人避之不及。

　　只因这裴家臣服于山鬼，裴家世代所居的闻雀山庄，于两年前遭遇了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一场大火落在院中。火光映亮了夜空，想要救却根本近不得跟前，整个镇上的人都在那一夜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淹没了这座百年世家的居所。烧了整整一夜，清晨之时有人上前查看，却是疯疯癫癫的跑了回去，见人便说遇了鬼。衙门派了精干的官差去查看，竟发现闻雀山庄不仅没有化为焦土，庄里的人进进出出一如往日，大门上的题字匾额连金漆都不曾掉一分。官差顶着压力上前询问，裴家的家奴院工都说家中不曾起火，昨夜太平长安……

　　自这件事之后，闻雀山庄门便鲜少有人登门，裴家的生意渐渐的也就做去了外地。

　　大火确实不假，只是有人庇护，幸免于难。
　　而这守护之人便是枳荒山上的山鬼，名叫夜郎西。

　　她是从黑夜中的山底走出来的山鬼。原本世间无形，阴司无魂。在山底历经万年，凝成现在的模样，掌心中带着风雨雷电，能够掌控一方四节万物。
　　她自混沌黑夜中降世，生来便是杀意滔天。这些年里，她她孤身一人行走世上，从未想过有人同行。那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啊，谁会愿意陪她。
　　直到遇见张衡，给她取了名字：夜郎西

　　他愿意陪她，奉上血肉，许下诺言。让她经历了世人所该经历的一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信任与背叛，执念与放弃，她也变得有血有肉，也爱过人。

　　她在山中隐居，他就陪着；
　　她入世看红尘，他也跟着；
　　她要什么，他都给。
　　可是后来，张衡也离开她了。

　　经历了千劫百难，走到最后，他一个爱字都不肯说。宁可搓骨削皮，去做孤魂野鬼，也一定要离开她。
　　她笑了：“我和你说过，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是你说自己不会回头。”
　　他不说话，眼中尽是悲伤，却无人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
　　她继续说：“现在若要回头，便留下命来，做了孤魂野鬼的回去吧。”
　　可最终她还是刺偏了那一剑，就放那人走了。

　　再后来，这两个人于硝烟中相见，她一身伤痕，遍布血污，执剑立于万众之中，眼中只有张衡：“我就不该信你，人心……是世上最恶的东西了。比魑魅魍魉还要吓人，带着伪善伤害着世间。天地不公，竟也容得下你们！”

　　不过这是后话了，先且说张衡离开后，她在枳荒山闲散避世许久，关于张衡的一切她都不闻不问，身边只收了两个山中小精灵，时不时逗个闷，一起巡巡山，再或者化个模样去山下人间找好吃的。
　　日子过得平淡，虽不生动，倒也不至于无趣。
　　两年时光，匆匆流水。

　　与裴渠的瓜葛，便是那场大火，恰巧她下山给家中那两个小家伙买好吃的，镇上夜景不错，她便多逛了一会儿，夜深了她才慢悠悠的要回山上。

　　那夜人间的灯很好看，姹紫嫣红似春日一般，买东西的时候才听说，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了。
　　人间在这一日，要吃圆子、看花灯、猜灯谜，和团聚。
　　曾有人与她一起在这一日许过愿，只是时日太久，已经不记得当时许的什么。

　　夜郎西赶紧买了吃食和两盏花灯，想着快回家去，这是个要团聚的日子呢。

　　可是走在长街，每一盏灯都美的出奇，各有各的好，她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已经深夜了。会山的路上，她看到远处有火光，以为是长街上的灯笼烧起来了，本着想救下好看灯笼的想法，便凑了上去。结果是闻雀山庄被大火团团包住，又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跑走，想来是被坏人害了。阿夜看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内院，赶紧双手结印，召出结界护住山庄内院，又捏了决恢复了大火蔓延过的地方。本以为这一切没人看见，阿夜却不知道在火光遮掩下，有人看到了她。
　　那人想喊住她，奈何声音太小，眼看着夜郎西拎着东西走了。
　　裴渠看着外面的大火，烧的越来越旺，内院却无碍，心中便知是有人帮助了自己家。

　　“三哥，我看到救我们的人了。”第二日，葛蔓蔓便赶紧跟裴渠说。
　　“是谁？”
　　“我住的云楼是山庄最高的地方了，昨天火光映进来，我就醒了，没看到是什么人放的火。但是看到了一名女子在山庄外，结印施咒，护住了我们。”
　　“女子？结印？”裴渠想了很久，“未听过这镇上有会法术的女子呢？会是路过的吗？”
　　“不像路过，我见她走的时候手里似乎还提着花灯，外来人路过买花灯做什么？赶路也不方便吧。”

　　蔓蔓想了很久，突然小声说：“会是……枳荒山吗？”
　　裴渠一愣，那位传说中的山鬼吗？下山救人？他说：“可是如传说所言，那位会救人吗？”
　　“三哥糊涂，传说传了这么久，也不见那位害过人呀。”

　　裴渠走出门，目光越过高墙，望向远处看不清的山，若有所思。
　　“三哥是想去山上看看？”
　　他点头：“枳荒山的山鬼传说，自我幼时便常听长辈提起，如今愈发近在眼前，想一探究竟。”
　　蔓蔓应道：“那三哥何时去？”
　　“明日，我自己去。”

　　枳荒山的山鬼传说在镇上传了两年，便没有人在上山了。裴渠站在山下，心里是害怕的。
　　未知，便会恐惧。
　　冬日里，山中荒芜，参天老树伸出枯枝，在头顶交错着，虽有日光漏下来，照在裴渠身上，却不觉得暖，有些骇人。他握紧手，给自己壮胆：既然已经到这了，上山。长久没人迹，山上已经没有路了，他边走边环顾四周，偶尔踩到树枝，清脆的声音在空山里被放大，时而还会惊起一些鸟。

　　裴渠越走越冒冷汗，心想：这么大一座山，去哪里找那山鬼？怕是还没找到，自己就被野兽吃了吧…
　　正想着，隐约听到不远处的树后，有动静。

　　他心里一惊，说什么来什么？
　　别是什么猛兽吧……要命。

　　他定住不动，紧盯着那处看。
　　是个人。

　　裴渠先看到她的眼睛，小猫一样，湿漉漉的亮着，上下打量自己。过了很多年，裴渠给孙子讲起的时候，还觉得那双眼睛好亮。
　　他正要开口询问，那人身后走出一匹白狼，一阵大风，裴渠昏过去了。

　　夜郎西回头看着白狼：“月光，你本相太大了，变小狗。”白狼委委屈屈呜呜，转身化成小白狗的模样，阿夜抱起他在怀里揉揉揉。又看了躺在地上的人，吹了个口哨，俩个小妖精匆匆忙忙赶过来。
　　“把他抬回家。”
　　“为啥不叫月光拖回去！”一个小妖精抗议道。
　　阿夜反手一个脑瓜崩：“小狗不干活！”

　　夜郎西住的地方还不错，洞府整修过，她也试不试去人间淘换一些小玩意装饰。还有很多玩具，都是给月光的。裴渠觉得周身都热乎乎的，渐渐醒过来。仔细打量，想来是在山鬼的洞里了，瞬间又冷了。

　　阿夜走进来，笑眯眯的问他：“你醒了？”
　　裴渠虽然害怕，但是自小被教导的礼数依然周全，起身作揖：“多谢姑娘，敢问……”
　　还没等问出口，她便答：“夜郎西，枳荒山的山鬼。”

　　不是像话本上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她一说话，裴渠便不那么怕了。

　　“你是裴家？”
　　“正是，姑娘如何知道？”
　　“昨夜我救了你家，会上山的也必定是你家。”

　　夜郎西坐在火盆旁，裴渠也走过去：“我上山来，谢救命之恩。”
　　“无妨，举手之劳。”

　　裴渠想了想，跪下便磕头：“我此番上山，其实另有所求。”
　　这倒是夜郎西没想到的，她自两年前与张衡决裂，便不再与人接触过。下山买东西也从不说话，买了就走。看裴渠跪在地上，她稍稍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说来听听。”
　　裴渠再抬头已经泪流满面，他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救救我夫人，她命不久矣。”裴渠的眼泪惊了夜郎西，为另一个人哭成这样？
　　“她自幼便有不足之症，遍访名医，皆说无法，甚至不知是什么病症。如今日渐虚弱，怕是不能熬到春天。”

　　“好，定契约。”
　　裴渠心领神会：“自我裴渠起，裴家世代为你臣。”

　　自此，裴家成了山鬼的家臣，百姓便人人避之了。不过裴渠不在乎，生意可以去别处做，蔓蔓活着，他已经赚了。

　　蔓蔓直到被夜郎西把完脉还没缓过来，裴渠就这么把山鬼带回家了……还给她看病。她直盯着夜郎西，怎么看也不像世人传说的凶神恶煞，小猫一样的姑娘，真的是山鬼？

　　夜郎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我来你家已经一个时辰了，你还这么盯着我看。”
　　蔓蔓回过神来，脸蛋微微红，看看裴渠又看夜郎西：“你真的是山鬼？”
　　“嗯。”
　　“你不是小猫变得？”
　　“小猫？”
　　蔓蔓指着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很像小猫。”
　　裴渠在她身后说：“我在山上见你的时候也觉得是小猫。”

　　阿夜笑：“我没那么好命，在山底活了好多年，没能变成小猫。”
　　“你为何住在山底？”蔓蔓喜欢阿夜，便不拘谨。
　　“不知道，只是稍有意识的时候，就在山底了。”
　　“那你在山底多久？”
　　“也不知道，很久。”
　　“那你……”
　　“蔓蔓，问太多了。”裴渠打断她。
　　“无妨，我两年不与人打交道了，你家的人，我倒还算喜欢。”阿夜又说，“她不是病，是魂魄有失，我想办法给她补全，正常的人寿七八十年，她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