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姐和她的女孩儿》灰色曲率

4、第 4 章

　　向小姐有一点点喜欢陆放如，但她没有寻找机会告诉陆放如。和陆家打上交道是危险的，这是向小姐的本能反应。
　　向小姐在宾馆住了三天，直到担心家中的金鱼才回了家。一到家果然见金鱼躺在木地板上干死了。她觉得恶心想吐，用手帕把它包起来，扔进了花盆。她想要换住处了，于是连续一个星期都住在画室里。好心的越南男人帮她联系新住处。向小姐想，做到这个份上还不爱我，他实在是太奇怪的一个人了。
　　向小姐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每当她对着镜子，她的心情就会快活得犹如童话中白雪公主的后妈。好在镜子从来不会和她对话。
　　然而一个黄昏，好心的越南男人倒在血泊里犹如一条干死的金鱼。向小姐惊慌失措，她快从那条金鱼洞穿他不幸的命运了。
　　你的车我买下了。向小姐愕然抬头，那个鸽子般的少女正在同人力车夫讨价还价。这回她知道她就是传说中三十四个Victoria之一，传说中的陆放如了。
　　她要做什么？她晓得她就是那位富商臆想中的妾么？
　　也许这辆车就是她买下来了，准备从向小姐身上狠狠碾压过去的！
　　谢谢，谢谢，她替不会开口的越南男人道了谢，之后说：请不要杀了我！

　　这辆车没有碾过向小姐的身体，向小姐无意中说的话却要了富商的命！她被吓疯了，这就是喜洲商帮夫人的手段吗？她为什么如此恨他以至于想要了他的命？仅仅是不忠最足以让李小曼痛下杀手吗？
　　向小姐穿上黑衣了，两个人都是因她而死的，她的痛苦是双倍的。生前她从未真正爱过他们，死后却要为他们服丧。她在万国饭店最豪华的包厢远眺湄公河，湄公河里都是她已逝的奢华生活。李小曼来了，她怕得浑身发抖。
　　他死了。向小姐说。
　　李小曼似乎有点意外，好像向小姐不该为那两个死人中的任何一个伤心。这才是李小曼可怕的的地方。
　　陆放如坐在桌边，她举起一支高脚杯，对着水晶吊灯晃荡瓶身，一副将要落泪的神情。向小姐一瞬间相信陆放如和她心意相通。
　　李小曼推了一牛皮纸包好的包裹给向小姐。
　　向小姐，这是我给你的安葬费。
　　向小姐浑身颤抖：你知道我对他拥有的是爱情吗？爱情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
　　好吧，向小姐，是我打扰你了。Victoria，妈咪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玩食物。李小曼突然转头对陆放如说。
　　向小姐即刻就想夺门而逃。
　　陆放如抗议：妈咪，我没有玩食物，我都十八岁了！
　　十八岁......啊十八岁，她忍不住掉下眼泪。
　　我那个死鬼丈夫画下了您十八岁画的一幅画。李小曼说。
　　向小姐这才意识到，她把心里的话说出去了。于是她擦干眼泪，仓促地笑了笑：我那时候的追求者远比现在要多。
　　看到李小曼骤然沉下的脸色，向小姐的心也随之一沉。
　　她又说错话了。

　　这天晚上，向小姐躺在家中的大床上，空气里弥漫海水的气息，咸咸的，好像有许多条鱼在游。她想了自己许多种死法，最频繁出现的一种就是上吊。她像晾咸鱼一样双脚离地，张大嘴巴，不能呼吸。
　　她思考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决心去扮演一个真正的寡妇获得庇佑。她捧着遗像站到学校门口的马路，那个好心的越南青年不幸身亡的地方。她捧着它，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马路上的汽车和人力车都停下来看她，其中一辆人力车还绕着她跑了一圈，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的雕塑。
　　陆放如出现了，她脚步摇摇晃晃，犹如一个不倒翁。她冲到向小姐的面前。
　　你真美。她酒气冲天。
　　向小姐不由得皱起眉头。
　　可你不该捧着这个东西。捧着这个就少了些意思了。
　　向小姐不明白，她目送陆放如穿过马路，去对岸买了一枝百合花，再牵着百合花回来。
　　她突然明白陆放如要做什么了！她的小心思被发现了！
　　向小姐顿时发出一声哀鸣。
　　相框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向小姐醒来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是个温文尔雅的白人。他的瞳孔深蓝，如同望不到尽头的大海。他说，向小姐，对你的遭遇我深感不幸。
　　向小姐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她问，我昏睡了几天了？
　　十分钟。
　　哦。
　　向小姐沉默。
　　其实昏睡上好几天对身体不好。校长说，而且你会以为我没有对Victoria做出应有的惩罚。
　　惩罚什么？
　　关她禁闭。
　　真好，向小姐想，至少出来后就面对着平静的校园，而这几天的风波我还要自己去面对。这真是不公平。
　　我想问问向小姐，您还有什么诉求？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向小姐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她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人力车狠狠压过。倒在血泊中的应该是她，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她知道这三天她该做些什么了。

　　她来到越南青年的家中，这个勉强能被称为棚屋的家里摆满了油画布。有人告诉她，他的家人打算明天就把东西都烧了。于是她问，那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都在下龙湾呢。那人轻快地说。
　　他的家人明天就会到吗？
　　不，他们永远都不会来了。
　　哦，永远都不会来了——和边城一样伤感的结局。她从怀中取出钱，交到那人手中，说：我要把画都带走。
　　随便你，你可以不给钱的。那人把钱塞进了□□。

　　整整三天，向小姐都在面对画像流泪。因为画，她像一个真正的寡妇了。每一幅画上带着死亡气味的笔触让她流泪。她整理了它们，分类为：星星、花朵和寡妇。寡妇就是画她的肖像，她从画中体味到脉脉温情。
　　第一幅画里，向小姐戴着白纱和白帽，穿着浅绿色的套装，第二幅画里，一副变成了深绿色，第三幅画成了墨绿......到最后一幅画，向小姐已经穿着一身黑纱了。
　　对不起，亲爱的，她用手帕擦着眼泪，我爱的是女人。
　　谁会不爱女人呢？她们有着光滑细腻的线条，更为精致的五官，丰满时一团和气，削瘦时另有一番坚硬的气质。女人啊，女人，她爱女人也就是爱着自己。
　　她是那样的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