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投木桃的芝芝

13、013-似是故人

　　两人并肩走回花雄的家，身边不时有人擦身而过。日影逐渐西斜，暮光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投映出屋舍、行人斑驳的影子。入土三分的青石，被日晒雨淋和踩踏，已经磨出或深或浅的痕迹，武川建城至今百年流逝的时光，飘渺而难以捉摸，像一抹云彩，一缕轻烟，又似一个变了心肠的情人嘴角虚无而空洞的微笑。

　　子柔的失神显而易见。

　　“子柔，你有心事？”独孤如愿担心地看向身边的少女，与在戈壁滩中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相比，她改变了许多。他猜中她来自南方，她睁大了眼流露出令人心动的天真活泼。日暮黄昏在城门之下，她动手张贴齐络的画像，年轻的姿容妩媚中透出灵秀。

　　他锁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无法移走。

　　但，是什么偷走了她如山间的清泉般宛转清澈的笑声？

　　被拐卖青楼，他们都只看到她的病痛痊愈了，却没能看到她心上的创口。一缕柔情自襟怀中升起，他关切地询问：“到底是什么？说出来让我帮你解决。”

　　“其实没什么。”子柔避开他关心的目光，“刚才与黑獭的三哥见面，他说的一句话勾起我的感触罢了。”

　　“你刚才跟洛生见过面？”

　　独孤如愿微微惊讶，却看到子柔忽然精神一震，丢开他往街角疾奔了过去。站在行人穿梭的十字街头，她的目光向四周逡巡，带着寻找，也带着期待。

　　“子柔，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人了？”

　　子柔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刚才走过去的那人，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独孤如愿皱起了眉，“你要找的人是齐络，但刚才走过去的似乎只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

　　“孕妇？”子柔不死心地继续张望，槐花飘飞的大街，行人的步履匆匆，哪里还有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她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没有身世没有来历，言谈举止却处处流露出不是寻常人家女儿的教养。来如春梦去似朝云，他已经陷了进去，却在这时才发现对她一点把握也没有。独孤如愿正想说什么，远远的已经看到李虎急奔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花雄被带去见宇文元帅，黑獭今天又出城了，我正想找你们商量办法。”

　　独孤如愿被子柔和李虎的一反常态弄得直皱眉头，“元帅叫花雄去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宇文肱派亲兵来带人，完全是已经知悉花雄是女子的阵势。军营中混进了女子，军法难容，一旦追究起来，花雄处境十分凶险。李虎急得直跳脚，“只怕花雄会有麻烦！”

　　子柔用手给他指出方向，“你赶去畅春楼，把黑獭的三哥找回来，如愿，你带我去元帅府。”

　　李虎一溜烟地跑远，独孤如愿仍然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现在还不清楚花雄是女子的人只有他了。子柔拉他道：“快带我去，再晚只怕要出事了。”

　　独孤如愿反过来执住她的手，“子柔，你不觉得我们骑马去会比较快？”

　　两手相执传递着暖意，眼前这个男子温柔的话语和淡定的笑容，总是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子柔满腔的焦躁和凌乱，像是吹进了一缕和风，渐渐变得清明。

　　到了元帅府，宇文洛生也正好一路飞沙走石的赶到。

　　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打招呼便抢步进了门。子柔松了一口气，他能及时赶回来，花雄至少性命无虞。

　　宇文洛生大步跨进中厅，迎面就是父亲宇文肱密云积聚的脸，“洛生，我并没有叫你进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厅中的花雄。花雄低垂着眉眼不跟他的视线接触，脸上是平静的表情，看来他赶回来得还算及时。他朗声说：“花副将是我的下属，父亲在对他有所举动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知会我一声？”

　　宇文肱一拍椅背道：“你管的好下属！黑獭自作主张增加开仓放粮的数量，现在军营中又混进了女子，我看你这个副帅是当得太逍遥了！”

　　被父亲怒斥，宇文洛生一阵羞惭。

　　宇文泰主张增加放粮的数量，他们都明白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他坚持尽量地去做。兄弟间为此发生过争吵，当日宇文泰负气离开军营，他最终也没有对他追究，甚至作为弥补，还替他出头去向郭去疾讨要回被拐卖的子柔。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父亲的指责他没有任何可以推托的借口。

　　“的确是我失职，请父亲处置！”

　　宇文肱冷笑，“你认为自己担当得起？你的两个兄长本事平平，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但这次你令我太失望了！”

　　“父亲！”宇文洛生抬起了头，“当日在黑山头一战，如果不是她以命相救，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宇文洛生这个人，今日就算把这条命还给她也是应该的。”

　　他语气中的决绝让在场的两个人都为之一震。

　　花雄迅速地转过脸去看宇文洛生，而他只是直视着自己的父亲，没有半分的退缩。不是没有预计过身份被揭穿之后的情形，军营中混进女子，不但要剥夺一切功绩逐出军队，还要上报朝廷追究经办的官员，甚至会牵连到家乡的族人，如此严重的后果，怎能让他一个人全部承担？

　　“洛生你做得最错的地方，不是包庇她，而是——”宇文肱无奈地叹气，此际他只是一个眼看着爱子在错路上越走越远，却无法阻拦的父亲，“明霜不会罢休的。”

　　“元帅——”

　　花雄在一旁平静地开口，“当日敌兵夜袭，惊起宿鸟，是我禀告元帅建议四面埋伏，擒住敌首立下军功。当时元帅曾经许我一个承诺，现在我只求元帅念我出于孝义不作追究，放我解甲还乡！至于三夫人哪里，我自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宇文洛生缓缓地回过头看着他，坚硬如盾的目光中渐渐裂开了一丝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