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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不(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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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哥比我大两岁,目前在本地的建设局工作,堂而皇之,成了一名公务员。他这人没有太大的毛病,只要不犯生活作风问题,这份皇粮他能吃到死。手捧一只铁饭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在我看来,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修炼者,而且都是奔着正果去修。只不过有人修得快,有人修得慢,有人修得好,有人修不好而已。我就修得很不好,打小刻苦读书,终于熬到大学毕业,本以为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却不想荆棘满路、举步维艰。
由于心高气傲不服管教,我连续换了好几份工作,却都不甚满意,现在做起了自由撰稿人,以写作为生。何所谓“自由”?我的理解是,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我表面上看起来很自由,不用早起,不用上班,不用担心完不成任务挨领导的骂。
但是实际上一点也不自由,没有同事,没有朋友,唯一的娱乐是周末泡酒吧。而且写作是特别没有意思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闲得无聊,我才不愿跟写作扯上关系。有时候为了某个故事某个桥段的设计,我都能崩溃掉好几次——修修改改,删去重写,真是无比痛苦。但是既然选择了这种生活,再苦再累再煎熬我也得受着,因为我“功力”还不到家,只能修成这个样子。
堂哥现在看上去像个好男人,每天西装革履去上班,回家以后,帮老婆做家务,陪孩子看电视,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妞,无不良嗜好。前段时间居委会还给它颁发了一个“模范丈夫”的奖状,虽然奖品只有一桶豆油,但是荣誉无比。不过,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据我所知,他称得上是风流成性。不完全统计,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女子不低于20人。
我就没他这么本事。结婚之前,交往过三个女性,发生肌肤之亲的只有两人,其中包括我老婆。床上的事儿也不尽愉快。对于结婚,堂哥跟我一样害怕,总是一拖再拖,直拖到二十九岁。伯父伯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务必三十岁之前把证领了。但是了解些内情的人都知道,堂哥和他女友其实是奉子成婚,属于先上车后补票的那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方的肚子确实挺了起来,而且越挺越大,人为打胎也为时已晚,所以他们想不结婚都不成啦。
如玉拿肚子里莫须有的孩子要挟许仙成亲,这和我堂哥堂嫂当年的情形差不太多。堂哥当时甩了甩头发便同意了堂嫂的要求,可以说潇洒得很;但是许仙就无法很潇洒地答应如玉。如玉是个好姑娘,这一点他乐意承认;结婚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动了人家,就要负责到底。不过许仙还是有些忧虑,因为在此之前,他结过一次婚,如今再结的话,恐怕要犯重婚罪了。
众所周知,大宋律法里,重婚罪的处罚比腰斩车裂还要痛苦万分。假如你不幸被群众捡举,而且证据确凿、罪名属实的话,官府马上对你进行强行阉割,让你断子绝孙。顺便说一句,官府里桊养的刽子手,大都是走后门、托关系进来的,滥竽充数的居多,真材实料的很少。这样就导致了很多罪犯在被骟的过程中不幸罹难,有的是失血过多而死,有的则是被错切掉了心脏而亡。
许仙极为聪明,但是有时候也不免犯糊涂。他不想断子绝孙,但是他还是接受了如玉的条件。贸然做出决定主要基于两点考虑:
一,娘子离家出走之前,可能已有身孕,因为她常常拒绝吃辣,而且吃不下饭。假如娘子怀了孩子,那么他即使被阉,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二,如玉可能所言非虚,确实有喜了。因为她的小腹鼓鼓的,完全是怀孕女人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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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嫂怀孕的时候,不仅腰围大了几圈,而且脸上长满雀斑,穿裤子假如还像以前一样系皮带的话,简直画蛇添足。有人说女人有了孩子就没了身材,我看这话很是可信。我堂嫂生孩子之后腰粗得像水桶,如玉虽然还没有生育,但是身材多少还是走了样。
现在可以说说他们成亲时的情形了。借用一句喜剧演员的话来说就是:那家伙,那场面,那是相当壮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白老板退一步承认了如玉是他女儿,如玉的身份就变成了梦仙楼三老板的千金,黄老板、蓝老板自然要给面子,皆力承办这次婚礼。
白老板也是无奈,这个事情上,根本没他说话的份。他曾抗议过,但是抗议无效。许仙现在比当诗人那会更为牛逼,他惹不起也躲不起啊。后来他转念一想,女儿早晚得出嫁,嫁谁不是嫁呢?许仙虽然是个流氓,好歹算个男人。
许仙身为丐帮帮主,登高一呼,四方百应,各地帮众或伪帮众足足来了五六百。要饭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现在有机会热闹一下,自然招之即来。又因为许仙在文坛混过,他不用发贴,很多不管是支持过他还是臭骂过他的文学界的大腕名流们也从各地赶来,给他道喜,为他捧场。
梦仙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潮汹涌,礼炮轰鸣。许仙尽管是被逼成亲的,但是如此隆重的婚礼,他也是平生第一次亲历。所以他特别开心,尤其是看到来客们送上红包的时候。但是他很快又陷入悲伤,内心充满负罪感:这样做是不是太对不起娘子了呢?
关于婚礼上的红包,我觉得有必要多说两句。它不像现在参加婚庆,你拿多少钱都要登记留名,好让东家知道你对他的情谊有多深厚;那年月的红包一律封口,而且是无记名的,也就是说,除了拆开来看,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多少钱,是谁谁送的。
后来婚礼结束,许仙和如玉花了三天时间进行拆包,拆的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一部分装了现金,但是每个包里最多也就三个铜板,还不够碗茶水钱;另一部分装了物,有高粱、小米、大豆、半拉馒头,这些东西加起来居然没有盛满一斗。
许仙就分析应该是丐帮弟子所为,因为东西看上去像是捡来的,又丑又脏,臭味刺鼻。
许仙很讨厌它们,于是叫来小六,全端出去喂猪了。
我结婚的时候,也不是特别想结婚,主要是缺钱。当然,若真有了钱,反倒不在乎何时结婚了。当年我连续跳槽几家用人单位,后来想干脆自己当老板,就雄心勃勃要开一家饭店,但是第一桶金从哪来是个问题。这时堂哥劝我说:赶紧结婚吧,好好办个婚礼,说不定能捞上一笔。我思来想去,觉得可以一试,于是就结婚了。
然后请柬发得满天飞,各路亲朋聚一堂。我在酒店摆了二十桌,一次就花去了两万块——两万是支出,红包才收一万五。如此一来,即使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不算在内,我还倒贴进去五千块,太他娘的不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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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白娘子后来怎么了。如玉终于肯告诉许仙,白娘子那天晚上睡着以后,再没有她的故事发生了。倒是第二天早上,她从房里出来后,随便吃些点心,把法海叫到跟前,孩子似的骑在他肩膀上,由法海驮着,缓缓出了梦仙楼。但是没隔几天,他们又回来了。
还是由法海驮着,白娘子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梳理着头发。她的头发很长,别的女孩子像她这般年龄,头发还不及其一半长。这是因为别的女孩十四岁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去剪一次发,而且必须齐根剪掉。剪成光头以后,一部分的女孩投奔寺庙当了尼姑,另一部分女孩则呆在家里,养精蓄锐,头发长起来了才敢出门。如玉说这是当地的风俗,大家只能入乡随俗。
但是白娘子是个例外。
大家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素来无拘无束,崇尚自由。而且什么事情都保不齐有个例外。比方说我吧,早上起床去晨练,就出了点意外。小区保安拦住我,不让走,我当时很气愤,你保安是保卫大家人身安全的,我去锻炼身体有与何干呢。但是保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立马飞也似的跑回家了。保安指着我的下半身说:晨练不是不可以,你总不能光着屁股去吧!
我发誓我平时记性是很好的,偏偏那天忘了穿裤子。这对我而言就是一个例外。
他们来到梦仙楼门口,白娘子变得淘气起来,嘟着嘴说道:大叔,累坏了吧,该歇一歇啦。还腾出一只手来帮这位大叔捏肩捶背。
法海受宠若惊,像一条被主人特殊关照的狗。他就老实停下来,双手合十,作念经状。白娘子一个前空翻,从容落地,这时候身后传来一片热烈的掌声。
如玉在大堂里跟小六聊天,也听到了那片热烈的掌声。他们很快跑到门外,就看到了白娘子和法海,后边还站着一排光头和尚。不消说,他们都是法海的师兄弟,那片掌声也是他们拍出来的。小六点了点人数,一共八人,七男一女,于是把他们请进大堂。
八人围着一个桌子而坐,个个面带喜色,像是久别重逢的一家子。
尤其白娘子,她的笑声宛如银铃,清脆又响亮,好象要告诉世界,她对生活是多么地热爱。白娘子一笑,别人就知道她很开心。但是有时候,笑容并不代表开心,也有乐极生悲的例子;哭泣也不代表悲伤,也有喜极而泣的例子。白娘子有时候特别单纯,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