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38、不（3）

　　天真的如玉依然天真，懵懂的小六仍旧懵懂，酒前酒后没啥两样。如玉忽然想起落幕不久的人蛇大战，便有声有色地讲给小六听。小六虽然微醉，神智尚清，说：人是人，蛇是蛇，人和蛇怎么可能打起来呢，还打得那么精彩，你一定是见鬼了。

　　如玉为证明没有撒谎，决定带小六去看看自己的偶像。因为说不定白蛇与和尚这会儿又打上了呢。小六本来不敢，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经如玉怂恿，又喝了点酒，酒能壮胆，便尾随如玉来到白娘子的门前。

　　房间里人影晃动，烛光摇曳，不时有叫喊声传出，想必法海已经报到，此刻正和白蛇交上了手。为了观赏效果更好，如玉带着小六爬上一颗老榆树，然后通过一根绳子到达白娘子房间的屋顶上。小六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吃力地揭开几片长满蒿草的青瓦，然后露出两排大白牙，自豪地面向如玉姑娘。

　　白娘子和法海的所作所为，被他们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

　　白娘子在和法海玩一种刺激的游戏。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法海光着上身，五花大绑于床腿，白娘子手执软鞭，用九九八十一种手法不停往法海身上抽打。假如法海在规定时间内痛得昏死过去，哪怕唉哟一声，他就算输了；假如他不喊不叫坚持一个时辰，而且最后还能完整说出“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和尚跑不了庙”，则是白娘子输了。

　　按照约定，三局定胜负。输家必须无条件服从赢家提出的任凭要求，即使是再夸张的条件，也得心甘情愿、主动配合。当然，对于法海来说，无论结果如何，或输或赢，其过程都将是百害而无一利。即使他赢了，又能怎样？对手是那么地诡计多端、难以揣摩，谁能保证她不会出尔反尔！

　　我以前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顶头上司是个心计颇深的人，他常动员我去买彩票，他出点子我出钱，然后问我干不干。我当然不想干，但又不敢违拗他，怕他一不高兴炒我鱿鱼，所以不得不同意。后来我花掉六千块钱，只中了两次一千块，而这两千块是这样分的：他抽八百，其余给我。他边数钱边对我说：你看，我只拿五分之二，你小子倒贪了便宜！

　　说实话，我不知道他怎么算账的，明明都是我的钱，却搞得我不占理儿。但是一直到他辞职离开，我都不敢有所抱怨。法海也是这种情况，敌强我弱之下，敢怒不敢言。

　　法海像只庞物狗一样躺在地板上，脑袋靠着床腿，眉头深锁，任人宰割。因为刚冲过凉，所以全身湿溜溜的，好似一条出水的鱼。白娘子特意点上十根大红蜡烛，房间里格外明亮。法海因为没有头发，脑袋光可鉴人。

　　白娘子对着他的头顶搔首弄姿，仿佛对着一面镜子。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呢呢自语：镜子啊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然后逼着法海捏着鼻子回答：仙姑啊仙姑，您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白娘子接上法海的话，幽幽叹道（据我考证，她说的是正宗河南话）：这到底是为啥咧，为啥，俺还是这么闭月羞花？俺好烦恼啊……

　　没等白娘子“烦恼”完毕，法海实在忍不住了，哇哇狂吐。因为还没吃饭，所以吐的全是酸水。这说明女人天生都是自恋狂，而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然后可以想见，白娘子很不高兴，脸上的天气是阴有小雨。忽然大雨，雷电交加，白娘子动手了：气死我也！公然蔑视我之美貌者，死！然后扬手挥鞭，一鞭快似一鞭，一鞭狠似一鞭。但是任凭她连抽几十鞭，法海却不为所动，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一声不吭，默默承受。好像鞭子打的不是他，而是身后的床。

　　白娘子更为恼火，本以为这个秃驴会像驴一样大声叫唤、再次讨饶，谁知他居然以沉默抗拒暴力，老僧入定。为了配合自己的愤怒，白娘子不仅加高了手劲，而且加深了力度，鞭鞭入肉。

　　一个时辰过去，她没停下；两个时辰过去，她仍坚持；三个时辰过去，她终于累坏了，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法海却打起了呼噜，似乎睡着了，睡得还很香。白娘子有些嫉妒他，心道：俗话说的好，世上没有能喝酒的人，只有能扛的人，大和尚，你真行！然后她也婴儿般沉沉睡去。

　　如玉小六趴在房顶上看得惊心动魂，及至此时，才觉得好戏结束，是散场的时候了。天都快亮了。他们重返湖岸石椅，促膝长谈。二人醉意全无，相见恨晚，越说越兴奋，越谈越投机。后来他们觉得光说话太无聊，便商量一下，由如玉作掩护，小六潜入酒房抱了两坛好酒出来。

　　俩年轻人边喝边聊，说到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致认为，太不可思议。他们对白娘子和法海的身份来历大胆猜测，猜来测去，一致认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女人。接着又对那场游戏发表了各自的见解。小六的看法是，白娘子输，法海赢。因为他虽然昏过去了，但是自始至终，没叫没喊。但是如玉持相反意见，认为白娘子赢，法海输。因为法海虽然没有喊疼，但是他最后也没有说出“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和尚想尿尿”，所以还是法海输了。

　　小六：什么呀，哪是和尚想尿尿，是和尚跑不了庙！

　　如玉：我听得很清楚，就是和尚想尿尿！

　　小六：分明是和尚跑不了庙！

　　如玉：分明是和尚想尿尿！

　　小六：和尚跑不了尿！

　　如玉：和尚想庙庙！

　　小六：和尚尿！

　　如玉：和尚庙！

　　小六：尿！

　　如玉：庙！

　　如玉/小六：靠！

　　****

　　许仙听到此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心想如玉真是可爱，有机会一定弄回去当二房。许仙很想找个没人的所在，和如玉好好坏一坏，但是又急于知道娘子后来的情形，所以马上打消邪念，询问如玉：后来呢，后来怎样啦？

　　如玉却卖了关子不肯说，道：急个鬼，我饿了，想吃点心！

　　许仙感觉像是看春宫画时突然被人夺去，焦急万分，但是他越是急不可耐，如玉越是缄口不言。许仙让人弄来点心，如玉吃下了，还是不肯开口。

　　许仙干脆豁出去了，说：玉啊，你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保证一定满足你。

　　如玉脸上笑开了花：还是许郎了解我，嗯，我嘛，要和你拜堂成亲！

　　许仙以为听错了：成亲？我晕！开什么玩笑？！

　　如玉却说：我是认真的。许郎有所不知，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娃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无不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如玉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她没有看到，身后白老板的脸色此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们之前有讲，白老板觉得许仙年轻有为，是个可塑之才，很想把他收罗在自己创办的白菜帮，为他效力。白老板使尽浑身解数，不但毫无所获，而且反被许仙拉入黑名单，成为他此生最可恨的人之一。但是尽管如此，白老板从没想过要用美人计，更没想过要用自己的女儿做诱饵，这一点恐怕是许仙误解他了。

　　实说实说，白老板很疼爱这个私生女，但是出于脸面问题，他一直没有公开承认她。现在如玉竟然跟许仙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且怀了孩子，这让白老板既愤怒又难过。他觉得许仙太过分了，简直是流氓行径嘛！因为本身是个流氓，所以他绝不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流氓。

　　白老板此时认为，许仙比流氓还要流氓——他之前做过流氓诗人，现在又当了流氓帮主！白老板深有体会，嫁给流氓做老婆的女人基本上不会有好的结局。

　　比如说白菜帮的副帮主，也是他的一个弟兄，就曾娶过五房太太。现在已经休了三房，剩下的一房被打得遍体鳞伤送回娘家去了，另一房也因为受不了那厮的虐待正闹离婚。再比如自己的女人，十八年前，大明湖畔，那个名叫夏雨荷的妙龄女子，和他花前月下，如胶似漆。可是后来呢，还是无情地把人家给抛弃了。所以白老板不可能愿意让如玉重蹈她妈妈的覆辙。

　　白老板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读初一那年，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理想》。因为这个老师长得嘴尖猴腮，还因为一次我没打扫卫生被他扇过一耳光，所以我很是讨厌他，而且直到今天都不会原谅。那篇命题作文里，我这样写道：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一个农民。然后七拼八凑500字就交上去了。

　　老师看完以后，气得要命，同学们不是想当文学家就是当科学家，就我一人想当农民，他便认为我没有出息，臭骂一顿后，一个电话又把我父亲叫了过来。

　　父亲看了我的作文，表现得比老师还要生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脱下鞋子打得我满地跑。父亲之所以大动肝火，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做了一辈子农民将来儿子还要做农民。不过后来我并没有记恨父亲，那篇作文本就是瞎写的。

　　所以我能理解白老板，他和我的父样一样，只是恨铁不成钢，不愿看到子女因为一时冲动而自毁前途。这也是所谓的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