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3、愿（3）

　　许仙在梦仙楼里疗伤，寂寞得如同一只落单的羔羊。

　　天空上，北雁南飞。

　　许仙殷切希望鸿雁能带走他对娘子的无边思念。

　　谁的老婆不回家，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况且夫妻情深深似海，许仙爱娘子，娘子也爱他。不过现在的许公子伤势很重，两个屁股蛋子血肉模糊，疼痛使得思念愈加深沉。

　　蓝老板此人面目慈善，大腹便便，酷似一座行走的弥乐佛像。为了把戏做足，亲自拎着一包专治跌打损伤的中药看望许仙，关心地问他屁股还疼不疼，影不影响拉粑粑，等等。

　　这样吧，蓝老板命令小六，以后照顾许公子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千万要上心，不得敷衍了事！出了岔子，我拿你是问！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小六十分爽快地答应，但是心里老大不情愿。

　　蓝老板握住许仙的手，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俗话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许公子啊，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不到衙门告我们的状，我还真不晓得天下间，竟有你这么一位真性情的青年才俊呢。你说我们酒楼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这个我承认，毕竟众口难调，我们做不到让每一个顾客都满意；你说我们的厨子偷工减料，明明叫一份大盘鸡，结果上来一份烤鸡翅，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昨天我还辞退了一名上班期间抱着火炉子打瞌睡的学徒工；但是你说我们的食材都是从附近的农贸市场上淘来的垃圾，这个就实在有些过分了！哪怕是当着官府的焦大人，我也敢拍着胸脯讲，梦仙楼自开业至今，所有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皆由专门的种植养殖基地提供，百分之百保证健康、卫生、无公害！

　　蓝老板缓了缓，接着说——

　　许公子啊，人与人交往，诚信尤其重要。只要你安心养病，不再惹是生非，我想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或者义结金兰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兄弟，也是其他两位老板的兄弟，你将成为梦仙楼的一分子，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谢谢！谢谢蓝老板的以德报怨，我给你们惹了那么大麻烦，你们不但没有赶我走，还尽心尽力地为我疗伤送温暖，小生当真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许仙感动得要哭，当即跪下磕了个响头。蓝老板这人真心不错，值得深交。

　　还有焦大人和他的部下，也是许仙感谢的对象。假如他们多使些力气，八十大板完全能够结果自己的小命。

　　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许仙心怀感恩。这说明作为一个人，难免会有犯贱的时候。

　　许仙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想着哪天登门拜访焦大人，亲自道谢。

　　***

　　趴在床上的时光是漫长的，而且无聊之极。许仙想起第一次遇见娘子时的情形。

　　那年许仙十四岁，住在偏远的一个小镇上。

　　他的乳名叫狗蛋，有个大他三岁的姐姐。父母老实本分，开了家药铺，门面不大，生意一般。一天，一个长髯道士路过小镇，抓了一副撞羊药之后，神秘兮兮地说：老哥，你可知道无商不奸这句话，做生意呀是有法门的，不能太拘泥于世俗道德……

　　道长，您这话该当如何理解呢？许父不解，好奇地问道。

　　我说老哥啊，道士佛尘一甩，反问，实话讲，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

　　撑不着，也饿不死。许父想了想说，总之不好也不坏吧。

　　这个最要命！道士口惹悬河，滔滔不绝：小富即安的思想要不得，为什么？为人父母者，必须为下一代的将来着想，必须为下一代积累财富！家里的存款不多吧，能留给儿子的又有多少呢？所以趁着现在还干得动，能赚多少赚多少，赚再多都不算多！要想大富大贵，必须狠下心来。

　　狠心，一定狠心！许父理解了道长的意思，频频点头。

　　山药怎么卖？道长突然问。

　　一钱七文啊。许父说。

　　这是真货的价钱，如果是假货呢？

　　假货……老头子晓得了，多谢道长一语点醒梦中人。

　　许父惊诧之余，醍醐灌顶，重金酬谢“引路人”，然后弃暗投明，假药卖得不亦乐呼，钱财赚得盆满钵满。

　　物极必反，坏事干多了，准遭报应。

　　有关节炎患者前来买药，回家连服三个疗程，关节炎是治好了，腹部却没来由地痛了起来。这种腹痛表现在频繁如厕，最厉害的时候一个时辰往返茅房80余次。不久，此人猝死于茅坑之上，全身臭哄哄的，招来蚊蝇无数。

　　死者家属将许父告上了公堂，同一天告状的还有豆腐街的张三、南瓜街的李四以及葫芦街的王二麻子。他们都在不同时间买了许家的药——

　　张三的牙齿全部脱落，明明不是哑巴，可说起话来呜哇呜的，格外吃力；李四的后脑长出了一串弹球大小的肉瘤，人送绰号“九头鸟”，难过得寻死觅活；王二麻子早过更年期的老婆意外怀孕，肚皮鼓鼓的却生不出个屁来……

　　击鼓鸣冤，升堂威武，官老爷听了案情后勃然大怒，然后一拍惊堂木，真是岂有此理，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心肠歹毒的许姓商人，居然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干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来，按照大宋刑法多少多少条足够砍十次脑袋、充二十次军了。于是下令缉拿许仙父母。

　　官兵先是查封了万恶的“童叟无欺假一赔十咱老百姓自己的贴心药房”（许家药铺的名称，曾创下全国最长药店名称的记录），接着气势汹汹地包围了许家。许父正剥着花生米喝小酒呢，看到破门而入的官兵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尿了裤子，嘴里不住念叨，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许母倒是临危不乱，镇定地安抚家人，指挥撤离，并成功躲过官兵搜捕，然后带头藏进地窖，又通过地下道逃之夭夭。

　　一家人狼狈地来到乡下。南宋时期的乡村要比城市安静许多，也安全许多，那些时局上所谓的兵荒马乱只发生在大都市里。而且只要有点力气，总不至于饿死在路上。许父是个能工巧匠，他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发掘出了卖假药以外的另一个天赋：砍树。他把砍来的树木做成各种桌椅板凳，拿到附近集市去卖，多少有点收入。

　　***

　　生活安定下来，许仙继续读书。虽然换了个学校，但不影响他胡思乱想。

　　国文课上，先生在讲解《农夫与蛇》的故事，声情并茂，代入感极强，许仙第一次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整堂课。他觉得自己很不了起，同时内心深处发出了对正派农夫的同情，以及对反派蛇的厌恶。

　　人生之际遇，实难预料。不久，许仙便与一条蛇不期而遇。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在偷瓜回来的路上，许仙经过一处灌木丛，里头窜出了一条蛇。

　　许仙记得清楚，那晚的经历匪夷所思，比母亲讲的鬼故事还要诡异可怕，一条大白蛇突兀地人立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此蛇天下少有，极为罕见：蛇身比柱子还要粗，长度十米有余；蛇头像猪头一样大，蛇信子吐出来血红血红的，两只眼睛发射出骇人的光芒。

　　朋友，为何堵住我的路？咱们什么仇什么怨，非得互相伤害吗？卧槽，不说话，你这是成心不想让我走道啊——许仙很奇怪自己一点都不害怕，主观认为横陈在面前的家伙一定不是蛇，而是另外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因为从没见过，所以不会恐惧。

　　白蛇紧盯着许仙，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特别的事情发生。

　　天色越来越暗，小雨越下越密。对峙再久也无用，许仙决定主动出击。他弯腰捡起一根枯枝，细长和竹筷差不多，然后将枯枝举到鼻子前方，晃了几晃，虚张声势。

　　此刻！许仙叫嚣，我有武器在手，而你手无寸铁！快点投降吧，不然死得很惨哟！

　　白蛇依然不动，眨巴着眼睛，似乎在静观其变。

　　放心吧，我对待俘虏向来不错，不会把你卖给烤肉店的，最多也就是关进笼子里玩两天。喂，你是公的还是母的？那个，你……下蛋吗？

　　白蛇眨了眨眼，好像在使劲憋笑。

　　它的尾巴动了动，好像在说，你别伤害我，我也不伤害你，咱们做个朋友吧。

　　怎么，你的意思是不打了，化干戈为玉帛？许仙试着理解。

　　白蛇点点头，欢快地吐起了蛇信子。

　　行吧，我们化敌为友！许仙扔掉树枝，摇头叹息：关键是你的体格太大了，又粗又长的，真要打起来，我的下场一定很惨，整个人都会成为你的晚餐。

　　白蛇听了，挺开心，麻利地打了个滚，一时尘土飞扬，混沌不堪。

　　嗨，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许仙一边遮住眼睛一边问道，这么晚了，为何不回家？是忘记回家的路了，还是想让我送你回家？

　　白蛇的嘴巴动了动，发出咝咝的声音，像是说了句什么。许仙看到有两行清泪从它的眼眶里流出，觉得很好奇，究竟何事惹得它伤心而泣？

　　别哭了好吗？再哭下去，我会心疼的哦！许仙少年心性，面对一只受伤的动物，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上前一步，欲安慰一番，白蛇却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宝贝，你在哪儿啊，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的，你别玩失踪好吗？

　　堪堪等候了一个时辰，许仙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白蛇已然远遁，日后未必再见。于是大失所望，败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