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2、不好

　　沈大寒全忘记了自己是来长安城所为何事，满腔热血打算行侠仗义，只是行动稍微慢了些。
　　场中正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有人在廊上笑了一声，道：“当然不好。”
　　众人抬头却见二楼栏杆上倚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郎，持扇轻摇，望着楼下叹道：“这位小娘子原本就是给我娘抱猫的使女，你要强夺，得先问问小爷答应不答应吧。”
　　那自称是千牛卫备身的禇荫闻言笑道：“问你？你算什么东西？叫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少年郎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身形疾如闪电，眨眼间便掠到了禇荫面前，折扇送出，抵在了他的咽喉间，“天子脚下，小爷若将你直接正法，似有不妥，然而你又是个官，当街强夺民女，逼良为贱这等行径，爷若不办了你，似乎对不起在场的诸位街坊啊。”
　　他这一招快绝，禇荫不知那折扇底细，他只微微一退，便觉得咽喉间微痛，跟着便有一道温热的液体汩汩顺着脖颈流入衣衫中，周围众人更是大惊失色。他料想是见了血，只是那折扇不知为何锋利异常，伤口细微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却划破了血脉，心中虽然惊涛骇浪一般，面上还要强撑着道：“小子，你当众杀害朝廷命官，可见是真活的不耐烦了。”
　　少年郎好看的眉毛一扬，浅笑道：“你这孽畜，还不快快现了原形？假充朝廷命官欺男霸女，其实本质还是一头牲畜，白瞎了这身衣服啊。”他摇头叹息，围观的群众也觉得这位小郎君有趣，纷纷聒噪声援起来。
　　“什么朝廷命官，当我们都是瞎的么？当街强买，压良为贱，你心中到底有没有国法？”
　　“对啊，还不快点把小娘子还给人家，等着吃官司吗？”
　　“天子脚下，还有撒野的，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禇荫还要硬挺，他手下已经有人得了外面的消息，立即就有人拨刀出鞘，口中交代些场面话，“小子，既然你喜欢，那这位小娘子便送予你了，还不快放过我们大人？”
　　少年郎粲然一笑，收回了折扇，禇荫仓皇退了两步，喝道：“混帐玩意儿，你给我等着！”
　　然而这句你给我等着也不过是个客气话，交代过后，禇荫立即带人离开，似乎并不想多停一秒。
　　李老汉连忙起来向那少年郎道谢，又拽着宝珠儿给少年郎磕头，那少年郎哪里肯受她这一礼？连忙闪身避过了，极力谦逊了几句。宝珠儿这头自然也磕不下去了，唯有低眉垂眸地道了个万福，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那少年郎姓卫，单名一个真字，众人围观称赞褒奖，他只哈哈作了个罗圈揖谢过了，待到围观众人依依散开，便拂衣在老汉这桌坐下，谈笑风生。

　　贾照突然想起一事，向李志道：“这个卫小郎君莫不是柳老相爷家的？你看那老汉桌上坐的另一个不说话的，不就是京兆府的总捕头冯缜？他在这儿做什么？”
　　李志对勋贵家的子弟并不似同伴这么熟悉，冯总捕头却是见过的，他立即道：“得去报信，禇老傻不是善茬，卫小郎君还在这儿不走，冯总捕头这是乔装查案吗？怕是都等着接招呢。”
　　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出手，吆五喝六，战了两个回合，却是贾照赢了，他笑道：“唐哥儿若有赏赐，我分你一半。”
　　李志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
　　这两人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沈大寒与他二人不过是同桌吃饭的交情，只能看着他俩拇战，然后商量好了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沈大寒独自枯坐，望着那宝珠儿的模样沉吟，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发生的糟糕结局，然而任她再天马行空想象，也不知道这一夜混乱才刚开了个头，不过是梨园名家在重重帘幕里面慢启朱唇的一句轻歌。
　　她向店家要了一壶茶，从衣袋里摸出一小袋椒盐南瓜子来慢慢磕——临行前母亲给她准备的零嘴儿，可就剩这么点了。眼前既然有这么一出大戏，且是真人实景的武侠剧，又不要票钱，她打算蹲守到底看个结局。
　　毕竟这年月贩夫走卒没什么娱乐，此刻回房只能睡觉——再看着那牡丹花成了精似的美貌，她心里百爪挠心，舍不得走。
　　没多时便觉得隐约间似有香风袭人，似乎是有限制内力不能如常运转的功效，沈大寒坐的地方是角落，影响并不是很大，然而大堂上那几桌似乎才是这香气的攻击目标，先前救人的那个卫真，已经朗笑道：“哪里来的宵小暗算小爷，出来罢。”
　　他这一句话淡然如寻常闲语，却是以内功助力传声，将话语遥遥传了出去，一时间楼上楼下，俱都听的清清楚楚。
　　然而并无人响应。
　　四下只是安静了一刹，随即便如水珠儿甩进了滚油锅，大堂上聚着原本准备过夜的贩夫走卒一窝蜂似地往外逃窜。
　　走开了这些普通百姓，才显出大堂上的局势来。
　　沈大寒环顾四周，只瞧见有两桌人巍然不动。紧邻着卫真他们不远的一桌是走江湖卖艺的一老一少，桌上累累堆了好大两盘蒸饼，总有十四五个，老人家花白头发，佝偻着喝一口面汤，喘息半天，出气多些，进气少些，到最后仿佛游丝一般。那少年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端正，身形颇为魁梧，大堂上如此嘈杂，他竟如未闻，只管旋风般埋头进食。
　　另一桌却是四个样貌的颇为凶悍的壮汉，比方才那贾、李二人更像是作奸犯科的坏人。四人原本是在纵情畅饮，被卫真显露的能耐所惊扰，皆都乜乜望过来，似乎随时会来与卫真理论一番，只不过瞧着卫真他们这一桌人太奇怪，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已。

　　突然间远处一声清脆的甜笑，却是温婉动人的女声，“这个小妹妹的小模样可真招人疼，和姐姐一起回去吧，姐姐给你拿桂花糖吃。”
　　话音未落，隐约听见环珮叮咚，香气更加浓郁。
　　当先是两对侍女执灯鱼贯而入，接着便有一位贵妇扶着侍女的肩膀缓步进来，其后又有十数名侍女随侍，那名贵妇高髻广袖，满头珠翠，遍身绮罗，似乎就她一个人进来，便有满室光辉，更别说那十多名侍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明眸皓齿，眼前这座破旧的客栈仿佛立即就成了高门大宅的正堂。
　　那四名壮汉似乎认出了这贵妇的身份，其中有一个人瑟瑟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墨……墨……墨……”他似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但是也没人敢动分毫。
　　一名侍女浅笑道：“江淮四鬼？倒也有点眼力，既然知晓我家娘子名讳，还不快滚？”
　　这四名壮汉真正的大号是江淮四煞，是江淮地面上横行的四条好汉，每个人手里头也都是有几十条人命的煞星，然而当此刻被一个十来岁的婢女当面骂竟然不敢还击，听到最后四个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沈大寒对江湖人物所知并不多，她见这四人外形，知道也是外家功夫有小成的江湖客，怎么见着这名贵妇就如见妖邪？若说这贵妇是哪家门阀贵胄的女眷，又没有亲自纡尊降贵来这等下九流地方的道理。
　　卫真似乎也不知眼前这是何方神圣，啪地一声拢了折扇，瞧着宝珠儿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随即起身向那贵妇一抱拳，道：“在下卫真，请教娘子尊姓大名？”
　　那贵妇原本是向着宝珠儿缓步行来，此刻侧眸望卫真一眼，似乎不屑与他说话，只是浅笑了一声，她身边的侍女脆声道：“无知小儿，你也中了‘醉春风’，无力反击，何必逞强？速速离开，我家娘子饶你不死。”
　　卫真此刻又怎能退让？折扇一张，拦在那贵妇与宝珠儿之间，冷笑道：“娘子既然不愿通名，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贵妇见他明知中了暗算还要强出头，似也觉得有趣，缓启朱唇，问道：“她这年纪可惜大了点，筋骨多半也平常，要是只有五六岁，我便可以将她收在门下。不过就算从现在习武，再不必受那些臭男人的迫害，际遇自有云泥之别，小郎君又何必来坏她的好事呢？”
　　卫真扑哧一笑，道：“娘子总要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吧？”
　　宝珠儿倒是颇有胆色，此刻也知道这位卫公子是在维护她，童音清脆，三个字掷地有声，“我不去。”
　　贵妇似笑非笑，轻叹一声道：“这俩小儿倒是有趣。”随即广袖轻拂，叱道：“去！”
　　卫真横扇一立，然而那轻飘飘的衣袖仿佛一柄巨锤直直撞上了他的胸口，他蹬蹬蹬退出去三步，脸色煞白，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大寒一见便知卫真吃了大亏，她正要起身撩架，谁知先前那个埋头吃饭的卖艺少年突然掷了筷子站起来，那贵妇抱拳道：“醉春风，舞罗衣……竟然是百花盟主墨前辈？小子凌云，河间凌氏族裔，拜见前辈。”
　　沈大寒还是听说过百花盟的赫赫威名的，这个江湖帮派是圣祖年间由一位奇女子所创，其首领称为“百花盟主”，历任盟主皆是女子，大多数门人弟子也均是女子。
　　原来眼前这贵妇看似柔弱，竟然这个江湖门派的现任盟主墨晴天，难怪方才她说要带宝珠儿走是际遇有云泥之别，这百花盟也是江湖上一流的门派，自会善待宝珠儿。
　　墨晴天被其称为墨前辈，似乎颇为不悦，“你姓凌？凌神医和我平辈论交，你既是他族裔，该过来磕头才是。”
　　她提起凌神医，沈大寒倒是对这位很熟悉。河间凌氏也是望族，但是现今能被称为神医的只有一个凌风过，凌神医十年前还曾救过先皇帝的命，神医二字可是御赐的，后来凌神医拒绝了高官厚禄，带着妻儿游历天下，不知所踪。怎么这个看起来跑江湖卖艺的少年，竟然是凌神医的族人吗？
　　凌云的笑容十分阳光灿烂，他缓步行来，道：“前辈既然叙交情，少不得要自陈家世……在下与风过的父亲同辈，凌神医见面也是要称我一声族叔的。”
　　沈大寒磕着瓜子，心道该出手时总有人抢先，人人武功都远高于己，这个场面似乎超过了她能出手的境地，看来她今日的最大收获，就真的只是看戏罢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为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