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从军行》君随缘

16、救人

　　龙蓁现领右千牛卫，从三品，每逢朝会与左千牛卫大将军王琰一同随侍在御座左右，今日散朝还早些，她回府之后盥洗更衣，卓副将闻之匆匆赶过来求见时，她正在自己的小院阶下修剪花草。
　　“有事吗？”龙蓁听他脚步匆忙，头也没抬，端详着眼前这棵贞桐山茗，忖度如何下剪子。
　　卓副将轻咳一声，“事涉机密……”
　　龙蓁轻笑，咔嚓一声将病枝连同一部分健康的枝条一齐剪断，她将手里的剪子递给身边的侍女，取过手巾接过擦了擦手，道：“除恶务尽，偶有牺牲，既痛且伤，无可奈何啊。”
　　卓副将听她话中有话，不敢多说，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两人回到龙蓁素常见外客的书房，侍女奉茶，龙蓁屏退左右，卓不言这才将夜半沈大寒来寻他求救一事说了。
　　凌云一案涉及皇子之间争斗，不比六皇子一时兴起乔装改扮回长安。其实就算是六皇子回到长安一事，龙蓁昨天也已经密禀皇帝，她当然也不会说是自己决定把人塞到慕容羲处的，只说是李溯自己想去。
　　皇帝当时笑的甚是欢畅，道：“我原本就想把溯儿塞到阿羲那儿住些日子收收心，就怕溯儿挨不过山居清苦。没想到他自己乐意……有阿羲照料，近来可以暂且不管他罢。你倒是再和我说说，为什么溯儿要假扮成阿羲年幼时的模样？”
　　龙蓁当时为李雭的事情所累，原本无暇他顾，卓副将当时送给她的消息只是六皇子已经被沈大寒护送出城，她并不知道凌云被大公主拦下来，更想不到还有凌云被诬这一节。
　　龙蓁见皇帝龙心大悦，心道老子都管不了儿子的事情臣子更不必管，责任既然已经交割明白，她便放心了。
　　至于为什么李溯要假扮成慕容羲的模样，六皇子心中当然有一百万个龙蓁猜不到的想法——便猜得到也说猜不到，更何况她真猜不到，因此只说不知，见皇帝再无吩咐便告退。
　　龙蓁回忆当时情形，沉吟良久，道：“听说……皇帝近来心疾时常发作，御医都诊断不出原因，只说是过于劳累了。”
　　卓副将心道这大公主和二皇子想必是听说皇帝的身体状况不佳，要督促皇帝早立太子。
　　至于“立长”还是“立嫡”这二位现在也绝不可能达成一致意见，唯一能联手合作的，便是先把唯一有“立贤”可能性的李溯排除掉。
　　排除的方法当然也有很多种，不一定是性命攸关，也有可能只是想尽办法吓唬小孩，毕竟李溯也才十岁，万一吓个心智不全，又或者早日参透了世事无常，再不也涉权谋之争就是达成目标了。
　　当今皇帝虽然正当盛年，却一心向道，后宫多年不进新人，膝下子女六人，除却五皇子夭折之外，尚有五人。
　　大公主李泠，封号永清，前年已婚，育有一子，她的驸马是丙寅科的探花郎元赫。
　　二皇子李溶也早定了河东薛氏长房一支，现任光禄寺卿薛瑞的嫡孙女薛芳，明年便要完婚。
　　三公主李漠，封号永宁，去年随皇帝下江南时便兴起了慕仙学道之念，今年春天得到皇帝准许，在太清观修仙，道号明真。
　　四皇子李沐只比六皇子大半岁，生性愚钝，李溯被皇帝抱着临朝的时候，他连道德经都还背不全。
　　坊间一直传说皇帝重女轻男，大公主的母亲又是皇帝最宠爱的裴贵妃，所以大公主久有问鼎之心也不奇怪——毕竟两位公主都是诞生之日便定了封号，而四位皇子至今都还没有一人有封号，只能按序称皇子。

　　龙蓁正沉吟间，见卓副将似有所悟，才要问他的意见，正巧她的贴身侍女如兰进来禀报，说是沈大寒与慕容羲将军的宠婢承影联袂而来，求见龙将军。
　　龙蓁原本就想派人去寻沈大寒，探探慕容羲的底细，不想此刻她自己送上门来，还带了慕容羲身边最著名的宠婢承影，真是妙极。
　　因此沈大寒与承影奉命进来时，龙将军的态度真是好的出奇。
　　沈大寒对庙堂一无所知，承影却是追随慕容羲多年，知道龙蓁与慕容羲之间的恩怨旧事，原本以为这次龙蓁会有刁难，不想龙将军见她二人进来见礼，竟然笑道：“无需拘礼，坐罢。”
　　承影当然不敢坐，她瞥见沈大寒亦没傻到了家，笑道：“事涉紧急，将军容禀。”
　　龙蓁笑道：“承影最坏了，向来骗人都不用打稿子的，你不许开口，让她说……是叫大寒吗？”
　　承影自然不愿意，忙道：“将军，大寒新到帝都，不知轻重……”
　　龙蓁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你们两人的来意，还完全不同吗？”
　　沈大寒心道当然不同，承影是监工，真正干活的是区区在下。她见承影惧于龙蓁积威，一时竟还未想出对策来，立即跪禀道：“大寒奉慕容将军之令，来为六皇子近卫凌云申冤，请龙将军救命！”
　　跪下禀告是显示事情紧急和诚意，沈大寒心中吐槽自己此身穿越过来十五年，完全没有习惯跪下这个礼节，好在跪下俯首对她来说，也是整理表情和思绪的绝佳机会，暂且先吃这个亏罢。
　　龙蓁似乎也觉得她跪的诚意不足，并未第一时间命她起身，只是叹道：“别绕弯子，好好说。”
　　沈大寒跪在地上，多接地气，不免冷静了许多，只当自己是参加古装大型连续剧拍摄。既有此心，不免就开始飙起演技，声情并貌将大公主派人在城门处阻止六皇子出城，更扣押六皇子近卫凌云，罗织罪名等情况讲了一遍。
　　龙蓁前日只是与她打了个照面，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拿出那枚许愿金钱，她便忙着追杀李雭，对沈大寒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此刻听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心中暗觉此姝可教，问道：“凌云当晚追缉邪王也是出了力的，回来途中顺道去杀禇荫，既有时间，理由也充分。诸葛神弩的箭矢虽然是特制，年年皆有登记丢失，鬼市上也有卖仿制品的，你有什么证据一定不是他杀的？”
　　这也难不住沈大寒，她道：“我前夜并不知道六皇子身份，更不相信凌云，向他借箭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他的兵器并习惯，确定他没有携带多余藏箭——九寸长的箭矢，万没有他单独在身上另外藏几支我还看不见的道理。”
　　凌云本就是内家高手，随身的兵器是腰间的软剑，没有练过暗器，携带诸葛神弩只是为了远程追击敌人以及以一敌多时求速战速果时使用，所以箭矢上淬有特制麻药，见血倒地，效果显著——凌云前日追捕李雭时，就是因为乔装改扮没有携带诸葛神弩，要是带了还能让李雭逃到宫中？
　　当然这种加了料的箭矢，为防止自伤，只能放在箭匣中保管，也是凌云不会另外再藏多余箭矢的原因之一。
　　龙蓁笑道：“你既然这么确定，为什么来找我申冤？此刻应该写个状子告到刑部去啊，刑部侍郎张瑞，与慕容羲是至交，又和京兆府向来不对付，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沈大寒笑道：“谢将军指点迷津，我只是怕有人灭口。凌云侍卫这个牢狱之灾，天天有人给他饮水饭菜里下软筋散一类的药物，现在功力全无，万一有人一不做二不休……”
　　“照你这个想法，帝都就没有王法了吗？”龙蓁笑道，“更何况右千牛卫只负责卫戍帝都及宫城，可管不了冤案的事。”
　　这几句话倒是吓不倒沈大寒，她在地上跪的久了，不免有些怨气，道：“将军是知道了真凶，兴起袒护之心吗？”
　　龙蓁挑眉一笑，“激将法若有用，武举也不必考策论了，你大可直说。”
　　沈大寒估量着她是贵人事多想不起来了，便向卓副将笑道：“死在六皇子房间里那个李老汉……”
　　龙蓁被她一提也想起来了，前夜卓副将军带着六皇子和沈大寒等到她府上，当时六皇子没有表明身份，卓副将只能按普通客人待遇安置，请李溯暂歇一晚的那个房间柜子里，塞着李老汉的尸体。
　　卓副将自六皇子离开后便按律报了京兆府的，只是遮掩了六皇子等三人在此房间住过一晚的事情，说是婢女打扫房间时发现的。他素知京兆府破案进展缓慢，如有发现定会来报，龙府的管家有新进展自然也会知会他一声，因此这两天便没有再问。
　　龙府自有管家与京兆府交涉此事，龙蓁将军看起来一脸茫然，卓副将立即起身，向龙蓁禀道：“此事只怕京兆府为了结案，把两件案子混在一处栽给凌侍卫了，不言现在就去问问情况。”龙蓁料想也是如此，微微点头，卓副将立即领命离去。
　　龙蓁望着地上跪姿松懈的沈大寒，叹道：“龙府也是无辜受累的苦主，起来罢，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了。”
　　沈大寒虽然体力还行，但是毫无久跪的技术和经验积累，此刻两膝疼痛麻木，道谢之后摇摇晃晃起身，承影到底心善，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
　　龙蓁想也知道她跪的辛苦，笑道：“所以你这个蠢妞儿演了这么久，到底想要怎样？”
　　沈大寒微一沉吟，正想说话，哪知道承影原本因为扶她距离近了些，借着在她肋侧章门穴上一拂，真气透骨，全身立时麻了半边，承影笑道：“龙将军，此事不过是微末小事，只求不要上达天听，我家将军便已极承盛情，来日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龙蓁见沈大寒突然不语，表情僵硬，自然是承影做了手脚，她倒是想看看沈大寒的机变，因此只当没看见，笑道：“两起杀人重案，还有一个是死在我府上的。皇帝知道了我也没脸，你们尽可放心去吧——六皇子身边的人都留在东都了还是慕容羲那些名刀名剑都死绝了，要派沈大寒这么个十来岁的蠢妞来丢人现眼？”
　　慕容羲出身江湖世家，自幼便有族中耆老训练心腹高手为他所用，他的近侍中，男子皆以历朝名刀为号，女子则是以名剑为号，承影便是《列子·汤问》里提及的名剑。
　　承影连忙代慕容羲谢罪，沈大寒已经潜运真气撞开了被她所封的穴道，朗声道：“将军！凌云一案蹊跷颇多，求您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