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又在写检讨》糍粑鱼

1、蒲妃的第十次自省

　　摄政王千椎在红木嵌螺钿理石扶手椅上坐定，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垂眸浅浅地抿了一口，便搁到一边。茶是顾渚紫笋，点心是新鲜制成的蒲蒻糕，是恰合他心意的搭配。
　　只是眼前这个手持一卷纸哆哆嗦嗦没一点儿骨气样的女人，令他眉头皱了又皱。
　　人是个美人，当不得倾国也当得起倾城，皮相与骨相俱佳，不会早早失了容色。身段也匀称，姿态婷婷袅袅，堪称尤物。
　　可就这么一个妖妃苗子，入宫一年未能得宠不说，今天还闯出了大祸！

　　千椎正眼都懒得看她——美有什么用？美也顶不住长了颗猪脑子！当初摁着小皇帝给了她一个贵妃位份，又否决了所有皇后的人选，足够捧她了，到如今不仅未能让小皇帝松口晋她为后，上一回还犯了错跌成了妃位。
　　稍稍想一想，千椎便觉胃隐隐作痛。若非小皇帝自那以后坚决不肯再纳新人入宫，他早将这颗棋子废弃了，何至于头痛至今。
　　“说吧，你这次是怎么气得陛下要赶你出宫。”千椎阖上眼，持扇的宫人赶紧摇扇，身后的宫人也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揉起颞颥来。
　　站在他跟前的美人——当今蒲妃，蒲茶——亦即他名义上的族妹，哆哆嗦嗦地展开手中纸卷，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我，蒲茶，今日犯了大错，自知死尤不足，故写下这自省书，自省己之过，以免再犯。
　　从上回我犯错被降为妃后，陛下上个月一直冷落我，朔望该来蒲月宫的日子也不来，反倒召幸宫女。我心里时时记着摄政王的教诲，不可与陛下生分，陛下不来找我，我必须要主动去找陛下。
　　我叫宫人日日煲陛下最爱喝的龙骨汤，亲自送到陛下的勤政殿；虽然外头极冷，但我记着摄政王的教诲，穿的是轻薄的春装，没再如从前般裹得像头熊一样。
　　勤政殿门口的侍卫拦着我，不许我进去，我说了好一阵也说不通，就将汤留下了。我记着摄政王的教诲，吃了闭门羹也不要怕，水滴石穿，烈郎怕女缠——

　　“孤没说过这句话。”摄政王眼睛眯开一条缝，冷冷地说道。
　　“摄政王说得对，是我记错了，您从没说过这句话！”蒲茶狗腿地附和道。
　　千椎复又阖上眼：“继续。”

　　陛下一日不开门见我，我就日日送汤上门，我相信总有一天陛下会被我的真心打动，愿意让我踏入勤政殿。可是陛下的心这回太难打动了，不仅不许我进去，还叫人将我留下的汤拿去喂了他养的狗。看着那些狗吃肉吃得那么开心，我心疼极了，他们怎么能用这汤喂狗呢？陛下万金之体，哪里懂得这些，可这些下人也不懂事吗？狗怎么可以吃加了盐的肉呢？狗要是吃了加了盐的肉，吃多了毛色就不亮了，也活不到太长寿，于是我跟他们说不许给狗吃……

　　替摄政王按头的宫人发觉他颞颥变得极其紧绷，两边的宫人发现他原本放松的唇角也微微下垂且紧抿着，正对着他的美人虽低着头，也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激荡着一股冷气，自觉地小声快速念完了这一段。

　　没能阻止住他们，宫人煲汤的时候我就让他们不放盐了，盐我包好了放在身上，要是陛下依旧拿去喂狗我就不放，要是陛下肯让我送汤进去，我再放。可是陛下一直都拿去送狗，所以盐我也只能在身上藏着。
　　摄政王曾教诲过我，要懂得灵活变通。眼见着送了半个月的龙骨汤，陛下仍不许我进去，我心想必须要想一想别的法子，不能这样下去了。
　　陛下新近宠幸的宫人是个才入宫没多久的宫女。我打听了一下，她不是被选进宫的寻常贫家女孩，她父亲原先是某个县城的知府，因为贪赃枉法被抄了家，父母被流放，她被没入宫里做宫女。她能歌善舞，夜里在御花园跳舞时正巧被陛下遇到，因为她的舞姿太过优美，陛下被迷住了，就召幸了她。
　　她会跳很多民间的舞，还会唱一些民间小曲，这些陛下从来都没有听过，十分喜欢，所以最近很宠幸她。我会唱歌跳舞，但似乎不太对陛下的口味。我以前在陛下回后宫的路上跳舞，被陛下斥责，说他以为后宫闹鬼；我也试过唱歌，自己觉得也很好听，可是陛下叫人来赶我，说唱得太难听，伤到他的耳朵，不许我再唱。
　　我想我不能气馁，我一定要像摄政王教诲的那样，努力克服困难，不会的一定要努力去学。于是我回到蒲月宫就召见了那位宫女，让她跳舞给我看，唱歌给我听，我要好好学一学，陛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歌舞。
　　那位宫女虽然最近得宠，但她见到我就害怕，头也不敢抬，舞也跳不好，歌也唱不好。她怕得手脚僵硬，一点跳舞的样子也没有；唱歌也跑调，一首歌唱完，不仅我没听出来她在唱什么曲调，整个蒲月宫的人也都听不出来。
　　摄政王曾经教诲我，在宫里该威严的时候要威严，因为我是您的族妹，不能失了家族的面子。可是我想她都这么害怕了，我要是再威严点儿，她可能动都不敢动了。幸好我又想起来摄政王的另一个教诲——要是对方没有冒犯我，可以适当地和蔼一些，不要让对方觉得我无缘无故欺负人。
　　于是我对她笑了一笑，叫她放轻松，不要害怕。
　　但她还是害怕。我想她可能是太紧张了，于是我叫宫人给她拿一碗甜酪，我紧张的时候最喜欢喝甜酪，一喝就不紧张了。
　　宫人送了甜酪给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喝，一直给我磕头。我寻思着怎么我赐甜酪给她，她还更害怕了呢？后来我想起摄政王的教诲，不许我喝外头的东西，怕有毒。我顿时明白过来，她难道是怕这碗甜酪里有毒？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以前我宫里的人未经允许偷偷在恬嫔的饭里加巴豆，让她拉了三天肚子，这事可是让我写过自省书的，我答应了不会再犯，当然不会再往别人的饭食里加东西。
　　可是她看起来怎么都不肯相信我。我向她解释了很多遍，宫人也一起劝，她不听也就罢了，竟然还哭了起来。

　　她一哭我就没辙了，我哪知道赐她一碗甜酪能把她吓哭呀？我怕陛下知道他宠幸的人被我吓哭了，又要生气，赶紧去哄她，我还叫宫人拿帕子来替她擦眼泪。我当时真的很和善，我宫里的人都可以作证，不晓得为什么我越擦她哭得越凶，眼睛都要哭肿了。
　　那条帕子也湿透了，我一着急就把自己的帕子拿了出来。可我忘了，我自己的帕子拿来兜盐了，一扯出来就撒了一地盐。她看着那一地盐惊呆了，扑在地上就一阵猛磕头，还说叫我放过她，她再也不敢见陛下了。
　　我正想跟她说那其实是盐，没想到陛下突然闯了进来。不知道是谁去找了陛下，也不知道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一进来就看到地上的盐，以为我要给她下毒。我还来不及解释，她就哭着跟陛下说我逼着她吃那碗甜酪，她不从，我就拿出了毒药。
　　我实在说不清，就想吃给他们看，那确实是盐。可是盐那么咸，我有点犹豫，这一犹豫，陛下就不许我靠近，还叫人把我看守起来……后来那堆盐不晓得被谁弄走了，帕子也拿走了，我想证明也证明不了了……

　　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给其他人吃东西了，也不会把盐放在帕子里带在身上叫人误会；万一又发生了一样的事，我也应该拼死扑上去吃给他们看，让他们看到我吃了没事。我应该更谨慎一点，也要更果断一点。

　　蒲茶念完自省书，悄悄且小心地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摄政王，见他面无表情，又赶紧垂下眼去。
　　摄政王半晌没有言语。他沉默的时间，随着蒲茶自省的次数不断延长。
　　“这回有进步了，会自己总结了。”他终于开口，说了句让蒲茶猜不透情绪的话。
　　摄政王的话，十句有九句半蒲茶都听不出情绪。
　　“摄政王教得好。”蒲茶狗腿地说。
　　摄政王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他一扬手挥退身边的宫人，一语不发地起身就走。
　　蒲茶见他往门的方向走去，赶紧跟上，小声问他：“那陛下那边……”
　　“孤会处理。”摄政王冷冷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蒲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