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命劫》刘以沫

12、第十一话 开始行动

　　隔了有一个月了。泅涧镇少了小乞丐乞讨的歌声，倒是让人们平生些许不惯。

　　街坊四邻都暗暗地在干着自己的事儿时，默默怀念小乞儿们快活淳朴的小脸。
　　街角卖豆腐的阿婆唉声叹气，那些个小不点儿没了，让她的生活好生没趣。也没了帮手帮自己卖豆腐，虽然都是算工钱的，但小乞儿的生气总让垂暮的她想起自己的从前。

　　“阿婆……“却听一声无精打采的招呼。阿婆惊喜地抬起头，呀！都来了，小乞儿们都回来了。但随即阿婆就觉不对味儿来。她匆匆在围裙上擦擦手。从铺子后转过来。
　　“哎呦呦，这个个儿地怎么了？？“

　　为首地二狗子沉默地低着头，只见一旁的芦桔红着眼眶，清泪跟珠子似的落下来。让阿婆瞅着心窝疼。“阿婆，我们和您说，您别说出去呀……“她抽抽噎噎地道。阿婆直往怀里搂，“好孩子，阿婆不说，不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坊就有了传言，说左巷的乞丐们可倒了霉了。被那朱元欺侮，还因为反抗，又被朱县令给整了。

　　那帮乞丐虽然不被人放心上，但平素里也不闹事，规规矩矩，有时候帮着干活，也不讹诈工钱。这下子，朱县令不分由头就抓人，听说还是个不满十六的女童！

　　茶馆，青楼，赌场。人们说及此事，无不唾沫横飞，义愤填膺！说来说去就那几个结果，世道薄凉，奸官当道。寒心哪，寒心！

　　“莲花开，莲并蒂……“小乞儿又上街唱歌了，只不过那带着泪痕的小脸，再加上凄婉的歌声，让人揪心地疼。出于同情，人们施舍的钱也多了，也尽力给左巷的乞丐们找活干，从不拖欠工资。

　　深夜。寂静无人。只一弯冷月如钩，静静挂在天际，与那云，只差那一分遮掩。便光华尽失。

　　泅涧镇的牢，很冷。

　　星子清幽的光透过铁杆的分割。支离破碎地洒在了地上。其中的一个光斑，便打在蜷伏墙角的小人儿身上。

　　黎莹轻轻抬眸，扬起小脸儿来。清瘦寡淡的小脸迎着夜光，更显苍白。

　　她在这里呆了有五六天了。

　　阴暗，潮湿，绝望，腐臭……还真是……
　　黎莹勾起了唇，她所习惯的呢。作为一个杀手之王，被仇家暗算是常有之事。拘禁什么的，家常便饭。越狱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她不能。

　　要彻底扳倒朱县令。她必须按计划行事。

　　原先她早已料到朱县令会派人来拿他们。便学着诸葛亮的法子，写好了几条锦囊妙计。交予阿芽保管。

　　现在，他们只怕是该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了罢？……

　　这样的话，黎莹面无表情地抚了抚脊背，阑珊的破衣早已掩不住那点点血痕。淤血在青紫处堆积。
　　被那个人渣打的几下，也值回来了。

　　泅涧镇并非只有朱县令称王称霸，另有一家，却是朱县令也尽力不去招惹的。

　　温家——泅涧镇唯一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举人，探花……而今的温家主温厝虽无能，只一介书生，但却也是才名远播。更何况祖上几代人的官家积累下来，家道还算殷实。

　　然而在黎莹的记忆里。这家只有一人可寄予厚望。

　　也是她的底牌之一。

　　看门院的小厮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直到面前站了一位衣冠楚楚，鹅蛋脸极为讨喜的年轻少女。他才揉揉眼儿，清醒过来。

　　少女皱眉道：“喂，你，快去禀报你们家门房，便说有人找温大少爷。”

　　小厮不敢怠慢，瞧着模样，这怕是个有来头的。面色淡然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正是自己熟悉的大家丫鬟小姐的样子。不过这样的人应是有下人来通报，或约个时点，确乎没有直接来找的……

　　”少爷平素不轻易见人，小姐若要见面望能通个名。”小厮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阿芽眉皱得更深了，”怎么那么多话？耽误了这刻不容缓之事，你担得起？“她挑起眉。微微加重了语声中的寒意。

　　小厮身体一僵，犹豫了一下。完了，莫非是什么要事？这……莫管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飞快地回头跑向了庭院内。正是温家大少——温泽见住阁的方向。

　　阿芽瞧着他跑远，才长长吐了口气。自己这一身是韵娘恰留下的当年做闺秀的女儿装。莫被识破了才好，自己方才，应当是蒙混过关了吧。

　　“小黎，希望，你所料无差……“她担忧地喃喃道。恍惚地摸了摸自己已被冷汗浸湿的脊背。

　　庭院深深深几许，柳色轻靡，一池飞流净耳目。

　　阿芽忐忑不安地走进白亭，雅致地环境让她手足无措。但见楼栏凭靠处，一挺拔的身影长身玉立。徒留下背影，一袭青衣，墨发似水。

　　“公子。“她不敢怠慢，生涩地行了个屈膝礼。

　　温泽见回过头来，阿芽屏住呼吸。清秀俊逸的容貌，带着书卷气质，却又不显得呆板，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世间百态。

　　沉静地看着阿芽，优雅地虚托一揖。“姑娘有礼了。“

　　阿芽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公子，这是我家小姐所写，聊表心意。“她低头呈上一封简易的书涵。

　　情书？温泽见心中一阵失望。他漠然接过，耐着性子看到宣页上歪七扭八第几个字，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在看完第一行，温泽见眸光一亮。急急地看下去。越看神色越复杂，眸光越深。阿芽自是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当下只是忐忑。

　　“嗯。“温泽见淡淡地道。“她的心意，我领了。“在阿芽准备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书涵时，他顿了顿，“你小姐，真乃趣人。”眼中兴味盎然。

　　阿芽一愣，脑瓜子转了转，这是……成了？她当下施了个万福，“小，小女替小姐谢过公子。”

　　望着阿芽离去，脚步急促。温泽见眸中飞逝过一丝疑异。行礼僵硬，脚步不自然。究竟是遮掩什么呢？他略一思量，又轻轻摇头。罢了，待那一晚，自会揭晓。

　　“喂，有人来探望了。”狱卒略微不耐的声音传来。脸黑沉沉的。

　　牢房角落的干草垛上，小小的身影微微一动。黎莹暗暗嗤鼻。哼，想是耽误了他挫麻将罢。

　　当下她爬起身，转过头，却见阿芽兴奋的小脸。她涨得通红，眼底似有泪水。“小黎！”她扒住铁栏杆。黎莹也惊喜地一笑，“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轻轻握住阿芽的手，”手那么冰，可是一路跑过来的？“

　　阿芽点点头。吸吸鼻子，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馒头。“给你。”她道。

　　黎莹眯眯笑了，”真好，我确是饿了。“她接过馒头，白花花地皮子上瞬间印上倆黑手印。她也不嫌，津津有味地吃着。“阿芽，谢谢你。”她含混不清地道。睁着大眼诚挚地望着她。

　　阿芽微微抿嘴，我们的关系，不用说谢谢啊。只要你安好，我也开心。

　　就像你，甘为我们受棒打之辱。

　　那狱卒却越来越不耐烦。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烦躁，黎莹转头看向他。
　　“大哥你也不容易，你先去赌吧。”她单纯无害地笑着道。”我就和她说说体己儿的话。“

　　怜芷是不漂亮，但她好在生得瘦小，楚楚可怜，人又老实。狱卒倒是相信他。当下又恐吓她了一番。便兴冲冲地去了。

　　阿芽却刚好站在过道上。一个不小心与狱卒相撞。”他妈的，长点眼睛！”他踉跄了一下，恶狠狠地冲阿芽道。阿芽忙不迭地往旁边闪。”是，是……”毕竟是乞儿，平日里受气惯了。那狱卒瞅着她那样，倒平了怒气。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昂头大步流星而去。

　　待那粗膀子的身影消失在长而幽暗的隧道。阿芽的面容映着幽幽的灯火。却是兴奋而喜悦。再无方才的丝毫柔弱受到惊吓的模样。她缓缓转向黎莹。

　　黎莹看着她的模样便知成了。当下也露出微笑。阿芽笑嘻嘻地悄声道：”瞧？”她高高举起手臂，但见那白嫩嫩的小指儿上勾着一串银白，在灯火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钥匙。

　　黎莹呵呵笑，“就知道我家阿芽最好了。”她眨眨眼。阿芽一呆，虽然黎莹变了很多，但是看她如此放肆一回地露出少女顽皮之意，却是头一遭。

　　黎莹也没发觉，在这群真诚质朴的人之间，她已逐渐放下了所有防备。前世心中构筑的冰川，已消融。

　　” 喀嚓“一声脆响。代表自由的动人音乐伴随着铁门的徐徐敞开传入耳膜。

　　“小黎！”阿芽止不住地笑。这几个月来，她常常探视，思念未减少一分。

　　他们按照黎莹留下来的“锦囊妙计”，一步步，先恢复乞讨，号召所有帮众，省吃俭用，极力攒钱；后散布朱县令的种种恶劣事件，公之于众；再找温家有名的少年英才，交与书涵……

　　黎莹忍受着隔三差五的打板子。脊背上火辣辣的疼。数次皮开肉绽，但她都咬牙忍了下来……

　　幽暗的地牢间，二女抱在一起。黎莹的肩膀被阿芽的泪打湿。静静地抽噎声中。黎莹眼眶也自泛红。

　　第一次被人如此记挂着，这世上，除了爸妈，就只有她，还有她的帮众了。

　　“阿芽，谢谢你。“黎莹轻语。或许，在这与前世好不了多少的乱世，战火纷飞，便也只有他们是待她的真心人。那么，她自也不会负他们。

　　黎莹不知，在未来的某一天，杀伐决断的暗夜女王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凡少女。

　　能柔弱一回，任性一回，真真切切地大笑一回。
　　只因一个人宠溺的目光，为她盛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