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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西天之寻3 ...

  •   我在青莲居住了足足一个月,法隐偶尔会来请我去听佛,他似乎很喜欢听佛,我便问他为何喜欢?他说,在灵山寺中,僧人们只是诵经,偶尔因为法会,才会有人讲佛。他得以前往法会时,已是讲佛的那个人。所以,他并不知道,听佛比讲佛有意思。
      有意思吗?佛言里有许多禅机,我甚至没诵过佛经,哪里能听得懂?只是法隐来邀我,我不大好意思拒绝。我估摸着,他大约是因为寂寞,才总想着来邀我。我曾以为,那个灵山寺后山门外遇到的亲切小和尚不见了,其实,他一直都在,就比如,成了罗汉的他,始终脚踏草履。
      西天的连绵山峰,我已走了半数。因此,认识了很多佛和菩萨。我长居天界数百年,一共只识得几位仙人,倒是在佛宗一月,已认识了不少佛和菩萨。他们都知道我在找季真,有些性子活泼的,竟还陪我一同找。
      然而,我没有找到季真,甚至于,连一丝魔气都没有寻到。
      季真真的在西天吗?
      我在西天住到一个半月时,已将整片西天走了个遍。一万零八座山头,无一遗漏,然,我始终没有找到季真。
      我虽有些失望,倒不是很难过,既然走一遍找不到,就走两遍,总能找到的。
      这一日,法隐再来寻我,我以为他是来邀我去听佛,却不想他是来传话的。
      “弥勒佛?”
      “对,弥勒佛想见上仙。”
      “这又是为何?”
      “贫僧不知,弥勒佛是千万年前佛祖定下的未来佛,在佛祖圆寂后接替佛祖,掌管佛宗。”
      也就是说,弥勒佛,如今是西天最高掌权人,这样的人,为什么忽然想见我?
      “上仙,请随我来。”
      这是我登西天以后第一次走进大雷音寺,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情此景,便是恢弘壮丽。寺中两侧,皆有许多法座,原本坐于法座上的佛们,皆不在寺中。
      “诸佛皆有法身,但今日弥勒佛要见上仙,所以寺中不见诸佛法身。”法隐同我解释。
      “原来如此。”
      大雷音寺的最高处,是佛祖的法相,同我在人间见过的法相,相差无几。观世音大士同我说过,佛祖已闭关千年,所以大雷音寺中,只能见佛祖法相。
      “修容上仙,你来了。”
      “修容见过弥勒佛祖。”
      “呵呵。”弥勒佛人如其名,是个爱笑的性子,“法隐,你且退下吧。”
      “是。”
      法隐退去,大殿之中,唯剩我一人。自刚才起,大雷音寺中便只闻弥勒佛声音,不见他的身影,我再次瞟了瞟殿中的空置法座。
      “我并不在法座上,上仙请绕过我佛的法相,往后殿来。”
      我于是留意到,佛祖法相两侧各有一通道,和人间的许多寺庙一样。
      后殿是一处休憩之所,案台上燃了许多佛香,弥勒佛坐在小几一侧的蒲团上,小几上摆着一壶热茶,热气袅袅而起,飘到高处与佛烟交织在一处。
      “修容上仙,请坐。”
      弥勒佛是个笑脸佛,他不过平常说话,却令人如沐春风,心中欢喜。我依言坐下,面对弥勒佛而坐,我一坐下,他便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香味飘进我鼻中时,我才发现,我被误导了。这并不是一盏茶,这是一杯酒,因殿中佛香太盛,我才刚刚闻出。
      是梨花落的味道。
      “上仙很惊讶?”
      “嗯,我知佛宗有戒律,忌酒。”
      “上仙曾长居人间,一定听过那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对,人间确实有这样一句话。”
      “佛宗现今的许多戒律,本非佛祖本愿,他原是一个极好的人,哪里会想的出那许多个约束人的法子。”
      弥勒佛谈及佛祖的语气,实在亲切的,有些不同寻常。
      “弥勒佛祖的意思,是说佛祖也喝酒?”
      “他本是皇族子嗣,如何不会饮酒?他对于酒的品味,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
      我一时辩不清楚弥勒佛的意思,便顺着他往下说。
      “弥勒佛祖同佛祖的关系,似乎很好?”
      “呵呵,你不问桌上的这一盏酒,却问我同佛祖的关系?”
      “呃……”
      “呵呵,不着急,今日请上仙来,便是打算畅快一谈的,上仙想知道的,今日都会有答案。”
      我想知道的?
      弥勒佛喝了一盏酒,又随即添了一盏酒。我见他喝酒的模样,能猜出他在我未到之前,已经喝了许多。
      “弥勒佛祖喜欢梨花落?”
      “嗯,是好酒。”
      “这酒您是从何处寻来的?”
      “呵呵,上仙不是猜出来了吗?”
      “……”
      “这酒是季真上西天时,赠与我的。”
      季真上西天,拜见的不是我佛吗?
      “季真上西天时,见了我佛,那时,我亦在场。说起来,佛祖能答应季真所求,我亦出了不少力。上仙,你该敬我一杯才是。”
      我当然听不懂弥勒佛的隐喻,不过他说,我想知道的,都会知道,既然这样,我便不用着急。
      我举起杯中的酒,同弥勒佛共饮了一杯。这酒,应是季真亲手酿制的,因为酒中所含的味道,同我从仙草阁带走的,如出一辙。
      “上仙心中,是不是有许多疑问?”
      “是。”
      “且让我想想,如何说起。”
      自我进殿起,便察觉很多奇怪。这位弥勒佛祖,实在和西天的诸佛,太不一样。他喝着酒,眼神迷离,追思的模样,令我觉得很熟悉。
      对了,我做为容绯衣时,曾遭遇过一些变故,那时,便听过许多的故事,而那些说故事的人,似乎同此时的弥勒佛祖,很像。
      “上仙听过我佛的故事吗?”
      “抱歉,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平日里对许多事情不大有探寻的兴趣。”
      “无妨,我佛的故事,传到今天,也早已偏离。”
      “那真实的故事,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让我先想一想。”弥勒佛又饮了两杯酒,他笑着说,“活的太久便是这样不好,许多重要的回忆,渐渐都会散去,便是舍不得,也留不住。”
      他的话无端令我感觉到巨大的伤感。
      “佛祖在没有成为佛祖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是王朝金贵的王子,享受着王朝最奢靡的生活。然而,始终置身于王宫的王子,突有一天,生出了想走出去看一看的念头。这一念,便使他再难回头。”
      “他走出王城的第一眼,是我们的初见。那时,我的母亲蜷缩在王城外的阴暗小巷中,正被妊娠折磨的哭天喊地,王子寻声而来,目睹我的出生,后人将此,誉为佛祖得见生之苦。”
      “王子第二次离宫,是我们的第二次相见,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因冷而躲在母亲的怀中,我的母亲因为贫苦,已过早的老去,冬日的干冷,使她脸上的肌膏,堆成了山壑。后人将此,誉为佛祖得见老之苦。”
      “王子第三次离宫,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那是我已长至十岁,然因为体弱感上风寒,整个人看起来很痛苦,王子来时,我正被高烧折磨的胡言乱语。后人将此,誉为佛祖得见病之苦。”
      “王子第四次离宫,是我们的第四次见面,那时我的母亲正躺在雨水中,骨瘦如柴,一脸苍白,王子来时,正逢我与母亲诀别。后人将此,誉为佛祖得见死之苦。”
      “生老病死,便是佛祖最初有感到的人之苦,然而,极少人知道,故事的另一主角,是我。”
      弥勒佛祖的话,在我心中掀起来了惊涛骇浪。
      “之后,王子抛却荣华,离宫体尝民苦,而我,便是最初跟着他的侍者。我们在人间渡过了很久很久的凄苦岁月,佛祖很烦恼,不能解人苦。我便陪着他,一同烦恼。那时,他已很老,作为他的侍者,我很担心,他终有一天将亲面死亡。”
      “后来呢?”
      “忽有一天,佛祖坐于菩提树下,顿悟,涅槃,成佛。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佛光自云间射入丛林,金光透过菩提树的树叶,最终散落在树下的佛祖身上。”
      弥勒佛坐在那里,望着杯中的梨花落,眼神中满是温柔。
      “佛祖成佛以后,我便随他来了西天。那是一段很忙碌的时光,他渐渐成了至高的佛祖,而我成了他指定接班的未来佛。他说,他已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当那一日来临时,我便会接替他,成为新的佛祖。”
      “你不想佛祖死?”
      “你希望季真死吗?”弥勒佛笑嘻嘻的问我,他的语意中明明满是痛苦,却一脸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多么欢欣的事情。
      “弥勒佛祖,为什么喜欢笑?”
      “我不是喜欢笑,我只是除了笑再没有其他的表情。”
      “为……”我想问为什么,却又觉得不需要问了。佛祖因感人世之苦,最终坐地成佛,弥勒佛,想必不想再让佛祖瞥见他脸上的悲痛,于是,他一直笑,成了一个极为欢欣的人。
      “万能的佛祖,是不可能死的,是不能死的。”弥勒佛对我说。
      可为什么要对我说?
      “这一切,和我,和季真,有什么关系?”
      “天道之下,唯有六界,佛宗虽居于天上,却并不属于仙,或者神。我希望佛祖活着,却不知该如何让他一直活着。”
      我大概明白弥勒佛的意思,佛祖是天地异数,我和季真,也算是天地异数。
      “当年,神创造万物,想必神力能行诸多不行之事。而季真,是神界消亡以后的第一位神。”
      “我,和季真所经历的一切,是因为你?”
      “有些是,有些不是,但这些是与不是,对你而言,并无区别。”
      他说的很多,是或者不是,哪些是,哪些不是,对我,或者季真而言,确实并无区别,也已不重要。
      “弥勒佛祖,能否告知我,季真同佛祖做了什么交易?”
      “同季真做交易的人并非佛祖,而是我。”
      “?”
      “季真来西天的时候,不执大约已经入魔,所以才能为季真指路。季真未到西天,佛祖已差我在山巅等季真。你可知为何?”
      我摇摇头。
      “佛祖或许知道我所做的一切,然他并未苛责与我,他差我等季真,已是打算应季真所求。”
      “所以季真并没有求佛祖?”
      “是的,然而,佛月已被送去天界,佛界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助季真复活上仙,除了曾经涅槃重生的佛祖本身。”
      “难道?”
      “佛祖决意舍身应季真所求。”
      “怎么会?”我很震惊,更是不解,“为什么?为了救一个微不足道的我,何至于要牺牲佛祖?”
      “佛祖舍身,并不是为了上仙,而是为了季真。天地不宁,源于魔,季真身负神魔二意,乃是天地之间,最适合继任魔君的人选。佛祖坚信,只要季真愿意前往魔地,必能稳住魔地,抑制魔人的魔性,如此也能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佛祖的想法不错,季真的心中,既有神的慈悲,又有魔的本恶,这样的矛盾,才能公正公平的管束魔人。
      “季真同意了?”
      “为了上仙,季真怎么可能不同意?”
      “为了我?”
      “季真曾是个仙人,是仙界杀魔的第一人,这样的人,便是入了魔,大抵也不愿意长居魔地,真正成为一个魔。我曾问过他,是否值得?”
      “他怎么说?”
      “他没有回答,却反问了我。”
      “……”
      弥勒佛祖伸出左手,他的手心处,是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
      “我已许久不曾居于前殿的法座上。”他说,“上仙,入魔的不执,好吗?”
      弥勒佛祖,被我佛指定为接班人的未来佛,他的左手掌心里,是一团魔气。
      “妄执说,他从未如今天这般的好。”
      “那便好了。佛祖即将出关,在此之前,我将离开西天。”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天地之大,总能有去处的。”
      若说灵山寺里的僧人们,心中尚有消不去的执念,我或许还能理解,然高高在上的未来佛,被佛祖指定执掌西天诸佛的弥勒,心中为何存有那么深重的执念?
      “你和季真做了什么交易?”
      “呵呵。”弥勒佛笑了笑,“佛祖舍身聚得上仙魂魄后,便气息微弱,即将归寂。我强行将佛祖送入闭关之地,季真许诺,待上仙归来,他将再入西天,届时,便会将周身之神力,全部注入我佛体内,如此我佛便可再次重生。”
      所以,灵山寺一役,季真对于结局是了然于心的?
      “失去神力的季真会怎样?”
      “季真来西天前,曾被降魔刀所伤,魔气已俱被封印在刀中。他再次出现在大雷音寺中,我见他身上的神意,从未有过的强盛。当时,我因为太高兴,并未察觉到异样。他将神意注入佛祖体内后,便在我的眼前消散了。”
      弥勒佛取出降魔刀,置于几台上,他说:“降魔刀中的魔气未见消失,所以,季真还在西天,只是,失了神意和魔气的他,无法被察觉。修容上仙,我无法帮助你找到季真,一切还得靠你自己。”
      “这刀?”
      “上仙且拿去吧,你若寻到季真,便将此刀归还于他。”
      “可,季真失了神意,我若将此刀还与他,他不就成了彻底的魔吗?”
      弥勒佛笑了笑:“上仙刚才同我说,不执觉得做魔很好,怎么,上仙觉得不好吗?”
      “我……”
      并不是不好,而是不能想象,成了魔的季真,会是什么模样?
      “佛月可在你手中?”
      我点点头。
      “那便是了,你将佛月和降魔刀一起给他,那季真,也许还是季真。”
      “多谢。”
      佛月是佛宗的圣物,广末归还与我时,我便打算有一天将其还与佛宗,如今弥勒佛说送我,我当然要谢一谢的。
      “上仙与季真的这一段坎坷,若不是因为我的私愿,或许不会存在。我将佛月赠与上仙,也只不过为了抵消一点业罪。”
      弥勒佛又笑了笑:“可惜季真送我的酒,快被喝完了。”
      我想起离开仙草阁时带走的两大坛子酒:“我这里尚有两坛,弥勒佛祖喜欢,便赠与你。”
      他很高兴,是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点有别于之前的笑意。
      “若将来你路过人间,不防来南城的北山,季真曾在仙草阁的三层楼上藏了许多的梨花落。”
      “我记住了。”
      我走出偏殿前,问了弥勒佛一句话:“值得吗?”
      “季真问我的时候,我没有回答。今天,上仙再问我,我便答一答吧。”后殿里用作照明的,是几根并不明亮的蜡烛。此时,那几根蜡烛已将燃尽,弥勒佛隐在暗处,对我说:“悟不悟,成不成佛,对我而言,从未重要过。我跟着他一路求解,跟着他登西天,做未来佛,不过是为了常伴他左右,他若不在,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可,你是佛!”
      “佛也好,仙也罢,曾经,都是人,是人,便有执念。我可以选择放下,也可以选择不放下,而我,最终选择,不放下。仅此,而已。”
      我站在大雷音寺的主殿内,望着高高在上,面色庄严的我佛法相,忽然觉得很悲伤。心系天下的我佛,你可知道,你的身旁,有一个只愿心系与你的弥勒?
      我想起僧人常说的那句话,我佛是万能的。即是万能,又怎能不知弥勒的所思所求?然而,眼底只有我佛的弥勒,也许早已了然于心,但他依旧选择了自己所选择的,并不后悔,那我的悲伤,又哪里有存在的必要?
      我走出大雷音寺时,法隐还在等我。
      “今日耽误你听佛了。”
      “没事,每日都听,偶尔休息一日,也是不错的。”
      “我在西天的这些日子,托你颇多照应。”
      “今日上仙怎么如此客气?”
      有吗?可能有吧。只是忽然觉得,一人对另一人的善意,是一种需要好好去珍惜的东西。
      我们一边往青莲居走去,一边闲碎的聊天。
      法隐突然对我说:“对不起,修容上仙。”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日弥勒佛祖找您,怕是同您说了一些凡间事吧?”
      “略微提了两句,怎么了?”
      “灵山寺的许多事,其实都是奉了弥勒佛祖的命令,……”
      我笑了笑:“不必自责,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灵山寺对季真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一种错。”
      “真的吗?”
      “嗯,起码,我已释然,所以,你也该释然了。”
      “阿弥陀佛,听上仙这般说,贫僧终于可以放下了。”
      法隐将我送到青莲居门口,便告辞回去了,他离去的身影,是我这段时日以来,所见的最轻松的一次。我想,我们都该学着放下一些过往,如此,才能更好的走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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