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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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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踏的脚步声,他跟在后面。
“……”
那天晚上,她进去后没有出来过。
他拿了条椅子,双脚撑着门,顶着,人坐在外面。
烟,一根一根一根,接一根的抽,天明时,他的嘴麻木着,食指中指的前端染着浅浅的黄色。
烟尾的亮光映在他的眼角,仿佛最后一颗不愿落下星,闪了一夜,门开时,他放下脚,缓缓站起,神色森然。
她穿戴整齐,手里拿着小包,一眼看到满地数不清的烟蒂。
她目光微闪了一下。
出网吧的门,几个打通霄的少年跟着钻出来。
一见白冬炎,马上扭头四散。
走在前面的夜薇明看了一下时间,不到八点。
坐车去,时间绰绰有余。
她往公交站走,车来了,上去。
车上除了上早班的,赶集的,人不多。
迎面看到,张军靠窗的位置。
夜薇明心中一紧,转身站在另一边。
张军站起往她身边靠近。
她身子发抖,学校被人欺凌的画面与此时的情景重叠在一起。
车子刚要启动,身后的张军开腔了:“我们一个考场。”
他的身体靠过来,她缩脖的躲着想等下一辆,眼前车门关上,车子向前驶去。
不知往处去。
车子急刹,所有人向前冲了一把。
夜薇明从中间被惯性抛去了车头。
张军马上围上来:“没事吧。”
他伸手过来扶。
夜薇明迟疑着,身体回避,眼前晃过一个身影,她被拉起,按在一张椅子上。
随后,那个多事的人,站在她的身边,身子挂在车扶手上斜斜的晃着。
“白冬炎?”张军没有想到,最后时刻,白冬炎居然拦车冲上来了。
白冬野眯了眯眼,呼出一吐烟味:“高考对你们来说只此一次,好好把握,别乱来。”
张军阴冷的看一眼夜薇明:“当然,谁都不会拿三年时间开玩笑。”
下车,刚刚八点二十。
夜薇明站在已有家长在守候的校外,有一丝孤独。
而不远处,白冬炎坐在花坛边,看着她。
他平静得像广袤无垠的草原,晨风吹过,只吹动他额前的黑发。
过了一会,他走过来,对她说:“看一下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早上看过了。”她觉得多此一举。
“再看一次。”他异常坚持。
夜薇明低头拉开拉链,2B铅笔四支,钢笔两支,橡皮,量尺,所有她都准备了双份……身份证、准考证,不对,准考证呢?
她脸色突变,心尖被寒流漫过一样,哆嗦着嘴抬眼看白冬炎:“我准考证,准考证……”
她慌张得快要哭。
另一边,张军笑得绝情,刚刚夜薇明摔倒,他上前扶了一把。
她厌恶的眼神,让他心生恶念。
这怪不得他。
要怪就怪她不知好歹。
他从没有为一个女生这么委曲过。
吴静对他言听计从,连打胎这样的事,都让他安抚下来,不相信夜薇明会这么不听话。
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连高中门都进不了的职校生。
白冬炎,他恶念的源头。
“可能掉在网吧了里,我回去找,时间来得及。”
白冬炎四处看了看,直到瞥见角落里的张军,似乎找到了线索。
他扶住夜薇明肩头:“哪都不要去,想办法找你的班主任,再不行找你那个程老师也行。”
夜薇明:“我我我……的手机在程老师那。”
“对,你找程老师,让他想办法,用我的手机。”
说完,他手机拍在夜薇明的手上,转身不吭声的向某人隐藏的地方走过去。
她转头,去了校门口的超市。
电话接通。
“程老师。”
“夜薇明?”
“是我,老师我的准考证不见了。”
“……”那边愣了一下,很快传来声音,“你在那等着,哪都不要去,我马上过来。”
“老师,我在天……”
“挂了,我知道你分的考区。”
程老师截断她的话,很快从河东的考区向河西区出发。
走时,几个来考点的老师都觉得奇怪。
“程老师,你的早餐。”
“不吃了。”他挥手,拦下的士,门未关,冲司机道,“河西天骄学校。”
司机皱眉头:“过河麻烦死了,这个时候堵得要死。”
“那绕道走二桥。”
“呵呵,老司机嘛,那里是刚修好,知道的人不多。”
“我赶时间。”程老师催促道。
*
“我赶时间。”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地方说出来,完全不同的效果。
白冬炎和张军都知道,彼此现在要做事,将改变一个少女的一生。
无论后来的旁观者说,这只是事关与他们无关人的一生,不用如此较真,但他们在此时此刻,他做了自己的决定的。
天空阴云密布,悶热了一晚上,现在更甚一筹。
张军眼阴沉的看着他:“我不认识你。”
白冬炎嘴角扯出嘲笑,看着张军的左手,左手上打着石膏,看着比正常手要大很多,滑稽:“你的手还能写字吧。”
他抽出一支抽,手指扳着烟的一端,烟尾端一翘一翘的,像是在空中打节奏的指挥棍。
张军清楚,他被盯上了,如果不给个交待,她不要说从街这边走到街对面,就是走到马路中间,他不怀疑白冬炎会把他拖回来。
汗从脖子流出,浸湿了整个后背。
左手小指隐隐作痛,提醒他,动手,他永远赢不了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少年深吸了一口烟,一步一步迫近到张军的跟前,白烟在喉间憋了这一路,随后开闸般的奔涌而出。
扑鼻而来的烟,呛鼻辣眼。
张军没有如白冬炎意料中的那样,咳嗽或是嫌恶的别过脸。
而是出乎意料的紧绷着脸,心口重重起伏数次。
他也是个老抽枪,白冬炎冷笑,以前小看这个乖学生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上次左手,是想你要参加高考,给你留条路,今天如果是右手,你就得再复读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是一轮折磨。
我说的不是那些做不完的语数外试卷,是有些因你而受害的人,他们不会由得你在这里逍遥的。”
张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有些冷酷的笑:“三十分钟后开考,你拿到准考证也迟了。”
白冬炎握烟的手一顿,盯着张军看了一会:“你喜欢她吧。”
张军怔住,头偏向一边,眼神闪烁。
“喜欢她就别害她。”
结巴着:“你说什么?”
“交出准考证,考完后,她填什么志愿,你就跟着填什么志愿,总之她去哪,你也可以去哪。好好追人家,她或者心软就答应了。”
他的话明明言不由衷,但成功的打动了张军。
“真的?”
“追高中女生的套路,不就是陪吃陪喝陪聊陪打游戏,到了大学升个级,给吃给喝陪聊,养着她。”
话糙点,但说到点子上。
“你上次这样好说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张军脸上有了一股优越感。
“我们职校的,头脑简单四肢健全的,内心又狂燥些。”白冬炎像朋友般,“准考证拿出来,我不说出去。”
张军眼神犹豫。
“或者,你跟她今天都不要考了。”白冬炎上手,一把夺下张军的背后的包。
张军跳脚着,包还是被白冬炎抢到。
兜底倒在地上,用脚踢开地上的鸡零狗碎。
没有准考证。
他有备而来的。
书包砸向地上,白冬炎抄起张军的衣领:“耍我?!”
“耍你怎么了?!”张军脸上的五官扭曲着,他越狂燥,他越开心。正如看到夜薇明六神无主的在校门口乱转一样。
就这样掌控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GTA游戏里每次接到一个任务,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完成。
但那都是虚拟的,不足以让他感官刺激达到顶峰。
真实的环境里,他突然间生出了奇念。
夜薇明,那个让他动了心,却动不了手的少女,成为了他的目标。
脑子里快速的滑过一个意念,心底的恶突然冒出时,连他自己都几个哆嗦。
他从容的抬眼:“准考证在鬼棚。”
“那里几千平方米,你骗鬼吗”
“对,那里有鬼,就在鬼呆的地方。”
他笑得阴森。
“你不信”张军抬头看天,“快下雨了,来回一次要三十几分钟,夜薇明注定不能上大学,她注定要被淘汰,她永远别想离开这个地方。跟你们这种蛆虫混在一起,做什么都没法改变你们生来穷命。”
白冬炎嘴角慢慢扬出一丝讥笑:“你小子玩GTA的吧。”
张军:“你?”
“那游戏,国内禁止,链接都是加密的,不过你应该是个玩家,刚才你说的就是他们最新一款的宣传语。”
“放屁,那上面的宣传语,明明是‘不玩人生才不完整’。”
白冬炎笑意骤然敛去,眼内的目光更深,转头就走。
他一路奔跑,如风一样。
从街角跑出时,惊鸿一瞥的看到程老师正拍着夜薇明的肩头。
夜薇明在哭。
他看到,脚下的步子更快,鞋子已磨得可以钻木取火。
离开天骄学校,这段路走得极为不顺。
大雨倾盆。
各种送考的,陪考的,看热闹的,挤得整个个路面上已无法通行。
平时少见的交警叔叔们,一身黄白执勤服,尽职尽责的挥着手中的指挥棍。
徒劳过后,只能让学生们从车里下来,走五分钟路去学校。
然后一切车辆禁止驶入两百米开外的考区。
白冬炎找到铁网的废井,看到那块牌子,上面的喷漆不久,他拿了根树棍撬开铁网。
铁网虽十几年了,但还有几分钢铁的倔强,看着弄开了,又弹回来。
几次扎到他的手臂,不是很顺利。
嫌弃太慢,他徒手撕着铁网,钻进去,划烂掉衣服。
铁网里阴暗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四面八方,有板板钉死,密不透风。
几丝光不计成本的钻进来,投到地上显得微不可见的羸弱。
他适应了几秒,四处看,除了厚厚灰尘,几个塑料袋,再没有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东西。
轰隆一声,外面下起大雨。
四面八方的水沿着地面自然形成的沟沟渠渠,都涌向一个方向。
脚低下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深井里发出一声鬼悲的尖叫声。
他快速的低头,脚下踩着一块石板,板上面缺失了一角,里面伸出一只竹杆。
他伸手到洞里,用力一抬,板子丝毫不动。
再抬,板子发出沉沉的摩擦声。
下在的尖叫声骤然变大,他吓得手一松,板子重新盖回。
然,在板子升起又落下的瞬间,看到了竹杆下方挂着的一只袋子。
里面有一张纸。
他伸手进去,捏住袋子,慢慢拉出来,透过塑料袋,赫然看到纸上的字——2015年HN省全国普能高等学校招生,夜薇明,准考证号******,考点:天骄学校三楼****
他沉默的连着袋子一把塞进口袋里,下面的哭声越发大了。
他拧了一下眉头,起身,离开。
离开时,耳边掠过一声“救我……”
外面天空昏暗,明明是白天,瞬间黑夜。
暴雨从空中无情砸向地面,雨倾水泄,无论是谁,都从无躲避,公平而又冷酷。
路灯亮起,白冬炎觉得自己要去的路变得模糊。
淋湿自己的雨水,不比少女的泪水少。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他默念着,狂奔着。
路上一个送快递的车停在雨棚下等雨停,他冲过去,拧动快门,车子冲下台阶,跳了一下,随后冲进了漫漫雨途。
快递小哥一脸懵逼的看着扬长而去的“宝马”,过了三秒才想起,那是自己吃饭的家伙。
他举起了手机。
“110吗?一个没有穿上衣的疯子,打劫了我。”
“劫了你什么?”
“劫了我全部的身家性命。”
“你受伤吗?”
“受伤,很严重的内伤。”
“你的位置。”
“鬼棚。”
“你有受伤吗?要叫120吗?”
“我车上的有十万块钱的货,被人抢了,被人抢劫了!”
“……”
九点十分。
天骄校门口。
弃掉开成喷气式飞机速度,连闯数个红灯,还将路障当无物,把交警惊得以为疯子闯考场,一下子四五辆摩托警车在百米开外的地方追击着的他,终于站在了夜薇明的面前。
一身狼狈,跟水里捞出的一样,见到她,上半身光着,刮破的背,手臂还流着血,手里拿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展开,里面透明袋里装着写着夜薇明三个字的准考证。
塞进她手里时,他脸上流着雨水,汗水,甚至是血水。
混乱不堪。
他总是这样,没有一点预兆的带着伤出现。
然后震撼人心。
她拿在手里,眼眶红通通的,目光里夹杂着怀惑、感激、她想握他的胳膊,看看他的伤口。
他退开。
只一个字:“进去。”
她愣了一下,手伸着,没有收回。
“考试,去考试!”
他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全身在雨中发抖。
“你傻了,就算迟到,也还有机会。”
他叫醒了内心一片兵荒马乱的她。
“嗯”她应了一声,转身,一无反顾的冲进了雨里。
老师过来送伞,她没有接,闪电一样,消失在楼梯口。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没有走,站在拉门外,紧张的看着三楼。
一道人影闪过,坐下,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好像里面没有坐着一千个学生,只是空置着。
等了约两分钟,那里面还是一片宁静。
他确信,她没有被赶出来,她赶上了这次高考。
有所未有的成就感,像海浪一样的包围他,从没有被人需要过,这是第一次被人极度的需要。
交警赶过来,围上他。
他笑着,很配合。
刚刚紧绷的神经,这一刻放松成一片松垮。
程老师目睹一切,走过来。
两人第一次见面,却像是神交已久。
“告诉她,考完了,就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他在盘问中,抽空冲程老师喊。
程老师内心震动一下。
“你是谁?”
“我……”他不好意思的笑,带着少年的矜持,还有面对名校老师的一丝排斥。
交警在侧:“你,姓名。”
“白冬炎。”他如实交待。
说完眼睛看程老师,冲他招了招手。
程老师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走过去。
“你是县一中的教英文的程老师,久仰大名。”他笑得狡猾。
“是。我是程子蓝。”程老师回忆白冬炎冲夜薇明说话的态度,他们应该很熟悉的,而且关系比他跟夜薇明更近。
他心底不好受。
“这个,本来等她考完才给她的。现在……我估计等不到。”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程老师不想接,但他坚持着:“进去了,这钱就没了。”
他被说服,接过来,一看,“不行,这么多钱。”
“八千块,不多,里面还有她的钱,再说……”他本想说夜薇明送了她电脑,不知为何觉得说出来了,搞不好让人给抄了当罚没款了,于是转大气的说,“这她读书的钱,我一直替她收着。”
程老师握钱的手紧了紧,在警察一轮程序式的盘问中,很长时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他被带走,程老师都没有多问过一句。
他上警车的一刻,双眼透过蒙蒙雨雾,苦涩的笑,带着少年的倔强,勾了勾唇弯下了腰。
夜薇明走出考场后,看到程老师在门口等着。
她上前:“程老师,你在啊。”
程老师打量了她一眼,拿出一个塑料袋:“去对面小旅店休息一下吧,下午还要考。”
“刚才那个人,他去哪了?”夜薇明伸脖四处张望。
“他有事先走了,你先考完,考完后再去找他。”
“我想打电话。”说着想起程老师拿着她的手机,还有进去前,连白冬炎的手机也交给了程老师。
程老师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你要考试呢,看什么手机,你妈妈之前打电话到学校,还是我接的。”
“我妈妈说什么了?”
“让你不要分心,安心考,希望你考好。”
夜薇明衡量了一会,的确老师说的在理,她有一千个理由考不好,但只要一个理由就能让她不得不为此背水一战。
妈妈说过,考上大学,告诉她父亲的去向。
那个迷一样的父亲,永远活在母亲素描般的只言片语里,不具体不生动不形象,没有色彩的灰,都需要通过这一次考试的成功,加涂上她想的颜色。
她甚至想过最坏的结局,爸爸永远的没有了,成为别人嘴中的爸爸,或者他成为一张黑白分明的相片,永远只能活在她不丰满的记忆里。
没有问题,她都接受了。
爸爸不仅留下一个名字给她,给了她人生中唯一擅长的天赋——学习。
她听话的得让程老师动容,很快收神安定的按他的要求一一去做。
高考看似紧张,但经过了,也就放下了。
夜薇明8号这天,考完最后一课后,走出来时,人山人海的家长们,等着归来的英雄。
她平时会在这种父女、父子、母女、母子、爷孙……等等,亲人相见的热闹非凡中扮演一个漠不关心的路人。
这一次她破例的一马当先,先用跑的,后用挤的,最后成为了第一集团的成员,冲出重围。
在人头涌动中,看到一脸神情气爽,不像家长,但双眼平静迎接她的程老师。
他在等她。
她不是第一个过去跟程老师打招呼的,几个学生过去跟程老师打招呼后,她才慢慢走过去。
程老师在跟几同学点头致意后,目光转向她心情不错:“都考完了,现在可以放松了。”
他开始打开包,从里面掏出手机。
同学们像鸡仔们等开饭一样,一下子忘记了矜持与距离,拱在他的身前。
“程老师我的。”
“老师我的,我的还有电吗?”
“能开机,程老师,你收了我三个月的手机居然还有电。”
“程老师你没有看过我的手机吧。”
程老师为人师表的笑容,一如从前:“没有。”
君子之约,他一直记着。
夜薇明也接过来,按下开关键,点开视频,翻了一下。
里面有关胡艳打她的那一段视频没有了。
她又翻了一次,确认了一次,还是没有。
抬头看到程老师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她很想质问,突然发现她是学生,他是老师,她不能这么做。
忍了下去,把两只手机收好,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要走。
“去哪?一起吃个饭吧。”
程老师的口气像朋友一样,在手机交还时,他看夜薇明的目光已经微微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