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耶一

4、第四章

　　春季档的日剧已经播出了一个月，其中唯一一部由推理小说改编的《鸣凤庄杀人事件》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好成绩，收视率在一众新剧中排第三。

　　虽然只是第三名，但这对于一部三分之二演员都是新人的小成本剧集来说已经是很不得了的成绩了，毕竟现在排在《鸣凤庄杀人事件》上面的，一部是由“戛纳最年轻影帝”继国缘一主演的大河剧《太阳之影》，另一部是当红偶像演员羽岛幽平主演的都市轻幻想推理剧《未来永劫》，这两部剧无论是主演演技还是话题热度都力压其它剧集，实在难以超越。

　　“电视剧收视率每集都在上升，小说也借此加印了10万册，这是个很好的趋势。”藤丸立香的编辑不止一次这么说，“立香老师要是能保持现况继续出版新书的话，年底的版税收入说不定会破亿。”
　　“那就借您吉言了。”藤丸立香每次都这么回答。

　　藤丸立香其实并不在意版税之类的事，她不缺钱，也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消费欲望，藤丸立香的养父很早之前就给她和妹妹设立了巨额的信托基金，哪怕她每天花天酒地躺在床上混吃等死，钱也照样够用到她孙子的孙子成年。

　　不过靠自己的努力挣到钱的感觉确实很不错，藤丸立香粗粗地算了算自己这个月的收入，决定周末带妹妹和织田作收养的几个小孩一起去游乐场，以此做为庆祝。

　　“立香——”一个声音远远地喊，小说家寻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小纹和服的漂亮姑娘欢快地向她走来。
　　是清姬。

　　“让你久等啦。”清姬说，她今天难得将长发盘起，又在浅葱色的发盘间插了几朵白色的花，这让她看上去温婉极了，连眉目都带着一股大和抚子的味道。
　　藤丸立香摇摇头，“我也没等多久。走吧。”
　　小说家亲昵地挽住清姬的胳膊，带着她穿过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清姬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想问问神佛能不能和对方长久，于是约藤丸立香去浅草寺求签，恰好小说家前阵子刚写完书稿，最近一段时间都比较空闲，便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浅草寺是知名大寺，为了避开人潮高峰，两人特地选在游客量少的工作日上门，初春的早晨还带着些寒意，藤丸立香把脸缩在围巾后面，她轻轻地摇了摇签筒，抽出一张吉。

　　藤丸立香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什么灵签解运，她随意地把签纸折起，扭头去看清姬，被后者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问，督见清姬手上用力捏紧的签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凶”字。

　　藤丸立香：“……”
　　“……禄走白云间，携琴走远山，不遇神仙面，空惹意阑珊。”清姬慢慢地念签上的诗，“这是在告诉我，我的恋情会求而不得的意思吗？”

　　“不一定指恋情吧？”藤丸立香说，“也有可能是事业或者……”
　　藤丸立香说不下去了，没有或者，清姬家是千叶县知名大户，她作为家中独女，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不会变心也不会出轨的男朋友。

　　所有认识清姬的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富家女孩是一个疯狂的恋爱脑，她每次谈恋爱都用力得像是要燃烧尽生命，爱的时候干柴烈火，分手的时候癫狂如魔。

　　比如国中毕业那年，清姬的初恋男友因为升学而向她提出分手，清姬接受不了这件事，她尾随跟踪男友三天，在某天下午堵住对方，并往他身上泼撒汽油打算同归于尽共赴黄泉，好在当时藤丸立香凑巧经过，拼死抢走了清姬手里的打火机，这才没让这对怨侣因为自|焚而闻名全国。

　　差点背上命案的清姬被父母送去了疗养院，防贼似的关起来看护了半年，那半年除了藤丸立香偶尔会写信给她外，没人理会过这个半疯的千金，所以等清姬从疗养院出来时，藤丸立香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当偏执狂的朋友并不容易，特别是这个偏执狂还总是情场失意，鬼知道日本哪来那么多看脸看钱看家世的傻逼男人，一见到清姬就挪不动腿，凑上前发现她的疯狂后又忙不迭地逃开。
　　于是这些年来清姬心里的暗杀名单越来越长。

　　好在藤丸立香的人生开了挂，她每天除了忙着码字赶稿外，还不忘抽出一份心力去留意清姬的心理状况，并长期对朋友进行的宏观调控微观影响，成功将数起悲剧掐死在发生之前。
　　如果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小说家建成佛塔大概可以填平小半个东京湾。

　　藤丸立香在寒风中微微打了个哆嗦，她趁清姬不注意，飞快从别的签箱里抽出新的签纸。

　　浅草寺的签箱里有一百种签，其中大吉十七签、吉三十五签、半吉五签、小吉四签、末小吉三签、末吉六签、凶三十签，藤丸立香想要一个比「吉」更差的签，好让清姬心里好受点，她一边默念着凶凶凶一边摊开签纸，看见纸上写着大吉。

　　藤丸立香：“……”
　　她还想再扯一张，但清姬已经注意到她手上的签，探过头对着签纸念道：“凿石方逢玉，淘沙始见金，青霄终有路，只恐不坚心。”

　　这是第八十七签，意思是求签人的生活会出现从未想过的幸福，过去的努力都有成果，想要的东西终于出现——但中签者若是不够坚持，或者信念不定，拥有之物也会从怀中离去。

　　清姬把自己的签纸折成条，绑在一旁的长绳上，这是请求观音“消凶”，每一个在浅草寺抽到凶签的人都会这么做。
　　“你抽到了一个好兆头。”她对藤丸立香说，表情很是高兴，“立香今年一定会写出人人都称道的好作品。”
　　小说家连连点头。

　　清姬绝口不提自己的凶签，藤丸立香也不敢触雷，她又陪着好友去浅草寺院里的五重塔和浅草神社逛了逛，中午的时候找了家网络评价不错的餐厅吃午饭。
　　藤丸立香有随手写便签的习惯，清姬督见她手机的搜索记录上有母校的名字，就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

　　“你在搜我们高中的校史？”清姬问。
　　因为担心她的偏执症会复发，清姬出院后，她的父母花钱把她塞进了藤丸立香读书的学校，还时不时拜托过去的小说家照看自己的女儿。
　　藤丸立香答应了，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照看，两人就认识了十年。

　　“对。”她说，“学校邀请我作为知名校友回去演讲，我在修改演讲稿。”
　　这是藤丸立香的习惯，她总是在做什么事后见缝插针地修改原稿，因为这个时候她往往还没进入状态，看自己的文章会很陌生，反而容易发觉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语法错误。

　　清姬稍微提起了点兴趣，“什么时候？”
　　“后天早上。”
　　“还有谁被邀请了？”清姬问，她依稀记得她和藤丸立香读书的时候学校每年的嘉宾演讲都要请好几个校友回去。

　　藤丸立香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听说还有童磨。”
　　清姬露出茫然的神色，藤丸立香知道她除了前男友外几乎不怎么记人名，于是提醒道：“还记得大我们一届的童磨学长吗？很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个。他当歌手去了，现在是鬼舞辻事务所旗下偶像组合上弦的成员，听说十分有人气。”

　　清姬还是一脸茫然，“谁啊？”
　　“……”藤丸立香说，“就是那个加入我们读书社半个月就退社的七彩眼睛八字眉啊！”

　　七彩眼睛八字眉——这几个字瞬间唤醒了清姬的记忆，她两眼一瞪，“什么？那个谎话连篇的非主流屑居然成了我们学校的知名校友？”
　　清姬陡然拔高声音：“——开什么玩笑！”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纷纷看了过来，藤丸立香连忙按住她，小声说：“你冷静一点！”
　　清姬被藤丸立香抓着手细细安抚，倒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只是面上还带着不悦和难以置信。

　　“童磨那家伙，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冷声道：“他有什么资格和你一起上台演讲？”
　　藤丸立香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好脾气地笑。

　　藤丸立香和清姬毕业于一所年代悠久的名门高中。
　　因为强调个性化发展，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社团活动，当时的藤丸立香被认识的师姐拉进了读书社，清姬对社团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也跟着她进社当了半个幽灵社员。

　　读书社的成员不多，社团活动也比较少，部长紫式部一般在每个月的月初安排社员一起分享书籍，那是一个非常清闲的活动，藤丸立香只需要提前把朗诵的内容念熟，然后上台诵读十分钟，就可以继续坐在台下无所事事，连读后感都不用写。

　　藤丸立香每次朗读的书籍都是自己喜欢的小说，有一阵子她十分痴迷毛姆，于是拿着他的《面纱》走上讲台，她翻开瓦|尔|特向妻子摊牌的章节，声音清冷地念诵男人无动于衷的坦白。

　　“我从未对你抱有幻想。”藤丸立香慢慢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理想，知道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努力去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东西，我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在你面前展示出我的无知、庸俗、闲言碎语、和愚蠢。我知道你恐惧着聪明的人，所以处处谨小慎微，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傻瓜。我知道你仅仅是因为权宜之计才和我结婚。我深深爱着你，这些我毫不在意。”

　　因为读书社成员稀少，所以他们分到的社团活动室条件并不太好，为了听清楚朗读者的声音，部长紫式部关掉了声音吵闹的风扇，那段时间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藤丸立香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她伸手把脸颊旁的碎发捞到而后，继续道：

　　“据我所知，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样。我从未期望过你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

　　呲喇——
　　活动室后面突然传来了刺耳的拉门声，所有人都回头望过去，一个白橡色长发的男生有些惊奇地看了眼老旧的活动门，对他们说：“抱歉，我本来想悄悄从后门走进来的。”

　　紫式部看了看对方，忽然认出了他是谁。
　　“童磨？”她奇怪地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路过。”童磨语气轻快道，他一点也没有打断别人社团活动的歉惭，很是坦然地走进活动室，他在前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问：“不介意我在这儿旁听一下吧？”

　　童磨坐下的位置恰好在藤丸立香的座位附近，不远处的清姬见鬼似地看着他，满脸“你特么都坐下了还在说什么鬼话”，紫式部当然不可能赶他，点头道：“你随意。”

　　于是童磨就真的很随意地在闷热的教室里坐了半个下午。
　　藤丸立香读完后轮到清姬上台，她拿着书回到座位，礼貌性地同旁边的学长点头打招呼，没想到童磨却侧过脸，弯着眼角饶有兴趣地问她：“你叫藤丸立香？”

　　“……对。”藤丸立香说，她下意识地缩拢小腿，想往另一旁挪——藤丸立香不太习惯在别人发言的时候和陌生人说悄悄话，但童磨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微小的不适，仍是笑着继续问：“你是哪个班的？”

　　藤丸立香惊愕地看着他。
　　“高一B班。”她低声说，“学长，现在是朗读时间，请……”

　　藤丸立香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为站在讲台上的清姬突然停下声音，“嘶啦”一声撕掉了手里的诗集。
　　“抱歉。”浅绿色头发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说，“我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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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大纲准备码字的我：好的我要写二哥了！
写了6000字删到3000字改到4000字的我：好的我要把二哥的头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