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杜杜不太甜

8、第 8 章

　　第八章

　　“我记得，永世不能忘怀。”那女鬼深呼吸几口，整个身体微微发抖，“我在这里天天滞留受罚就是为了看他的下场，因为他，我赤身死于街头，夫君觉得羞耻，不设灵位，我的孩子也不认我这个娘亲。”
　　“他叫什么？现在罚恶司哪个分处受罚？”这女鬼着实可怜，可我也很着急，沈夫人还在狴犴的嘴巴里待着呢。
　　“刘大宝。”说出这个名字都让她浑身一颤，“他还活着。”
　　“什么？！”我调门都不由的高了。
　　“刘大宝，曲草县知府，阳寿将尽。”枉死司大人边说边招了两个鬼差进来，“你们同这两位鬼差同去。”
　　想到沈夫人的冤情能就此得到解脱，我不由得有些着急，催着常乐一路掐鬼行诀带我飘过去，那两个鬼差直冲我翻白眼。
　　沈夫人果然还在那里等着我们，谢过门口的狴犴，我就一头冲向府衙，却被那明镜高悬的牌匾一道光弹出去了。
　　这里有针对鬼差的禁制！
　　常乐抢身上来拉着我往后飘到狴犴的身边，枉死司的两位鬼差不由也紧张起来，他们试着往前飘去，和我一样，被一道光拦在门口。果然，那牌匾有问题。
　　我们五只鬼正站在门口一筹莫展，突然，偏门开了个缝，两个人鬼鬼祟祟抬着一个人出来。
　　枉死司的两位鬼差互看一眼，冲那人飘去，他们其中一位拿出一个长签点在担架上的人的眉心，回头向我们点点头。
　　两个抬担架的人几乎是小跑，那万恶的刘大宝还在催促，
　　“快......只要到了法师那里就没事了......”
　　我们跟在他们后面飘，越来越奇怪，他们竟是朝着监牢的方向而去。而且，这个刘大宝看着好眼熟的样子......是那天那个跪着的老头！
　　“快把他们拦住！”四只鬼怔怔地看着我，
　　“他们是要去献祭！常乐，他们要去那天那间屋子！刘大宝要续命！”
　　常乐最先反应过来，锁魂链哗地一声，直冲刘大宝而去。另一条锁魂链跟上缠住了常乐的锁魂链，
　　“不可！他阳寿还未尽，这样违反锁魂的规矩！”
　　常乐不言不语地把另一个袖管里的锁魂链也放出来，那鬼差大吃一惊，他的同伴拿着手里的长签抵着常乐的锁魂链，
　　“差友，这个人就剩不到一刻钟了，万不可糊涂！”
　　眼见着那两个人抬着担架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我顾不上管他们的纠缠，飘着在监牢门口附近追上了他们。
　　可是，我没有锁魂链，拦不住他们，怎么办呢？
　　对，我还有冒牌笔！
　　我尽量回想着府君教我的手诀，笔颤颤巍巍地飘在空中，流转着几乎看不见的金光，那两个抬担架的人迷茫地被拦在监牢门口。
　　我松了一口气，现在只要撑到刘大宝阳寿尽了即可，我回头冲远处的四只鬼大喊，
　　“常乐，别打了！我拦住他们了！”
　　“小心！”
　　一股吸力冲我袭来，上次那死变态偷袭我，他转动着手里那个经筒一样的法器，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
　　冒牌笔摇晃着往地上掉，我拼尽全力一遍一遍掐着府君教我的诀，衣袖里鼓满了风。可是，我却一寸一寸被他那个法器吸过去，这死变态明显是想收了我！
　　“吼！”
　　随着这一声大吼，我身上那种吸力瞬间消失，竟是监牢门口那两只羸弱不堪的狴犴帮了我。
　　原本就裂缝的石像随着这一声大吼，彻底碎裂，脑袋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那死变态口吐鲜血倒退了两步，不甘心地看了我两眼，转身消失在监牢后面了。
　　两个抬担架的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扔下刘大宝就往回跑。
　　这下，这刘大宝应该续命无望了！
　　地上碎成两半的两只狴犴，神魂已经彻底消逝。我忍着想哭的感觉，默默地摸着它俩的脑袋，它们是龙之七子在人间的分身，主诉讼，司正义，镇守着这里的所有不公和怨气，到最后竟然是这种下场。
　　常乐和那两个鬼差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刘大宝的魂已经被锁魂链锁上，他的肉身躺在监牢的门口，丑陋肮脏。
　　“几位大人，我有的是钱，你们能不能容我再多待一会儿，我去和妻儿告个别。”
　　“告诉你们，你们敢带我走，法师不会放你们走的。”
　　“求你们了，就让我多留一刻钟。”
　　“我给大人烧几个美女？”
　　......
　　一路上，刘大宝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威胁，就没有消停过。要不是常乐牵着我，我真想用手里的冒牌笔直接戳他个灰飞烟灭！
　　我们四个带着沈夫人和刘大宝飘的极快，估计那两个鬼差也被刚刚的景象惊到了，知道事态严重。
　　一路无话飘到山门的时候，枉死司大人竟在门口等我们，我们跟在他后面进了府君大殿。府君穿着墨色的冕服，里面的玄衣、衣裳上面绘绣着章纹，下身前穿着黄朱色的蔽膝，头上戴着獬豸冠。
　　七十二司各位大人全都到齐了，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站在府君两边。这么庄重的场合，那两个鬼差兄弟和我们心照不宣地低头往出退。
　　“祭祀处零壹和贰号留下。”
　　常乐安抚地看我一眼，带着我退到一边。
　　大殿中央跪着三娘，沈夫人和刘大宝，那刘大宝早不记得三娘和沈夫人了，他瑟瑟地跪在地上，浑身抖的像个筛子，哪还有之前嚣张的气焰。
　　一个通体发黑，但却散发着莹莹光芒的长签从白无常大人手中飞出来，挨个在三人的眉心一点，欠身说，
　　“府君，已验明正身。”
　　“嗯。”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府君桌子上的是非笔缓缓地飘起来，竖在三人的头顶，慢慢地变的很大很大，笔身上密密麻麻地飘着很多字，笔尖的金光缓缓地流转，
　　“解。”
　　年轻的刘大宝是曲草县知府的儿子，整天不学无术，溜猫逗狗。有一天看到三娘貌美，歹心顿起，三娘死命逃脱。刘大宝就记恨上了，一个下午，带着家里的小厮，堵住正要回家的三娘，欺侮时失手掐死了三娘。被在书房读书读累了，出来散步的一个少年看到......
　　常乐！那个少年是常乐，那不就是......
　　我回头看常乐，他正专注地看是非笔理出来的因果，我也只好继续看。
　　常乐跑去报了案，却被刘大宝的父亲看上当祭品，强按了认罪的手印，当晚就被献祭身死。沈夫人绝不相信儿子是这种人，拼了命去喊冤，却在刑场看到一个假死的常乐，越发坚定了儿子是冤枉的。
　　她不能接受儿子死，更不能接受儿子身负污名而死！她日日夜夜跪在府衙门口喊冤，府衙不管用，一步一跪去告御状，膝盖被路上的碎石磨的血肉模糊，眼睛也因为流泪，不大能看的见了。
　　可是，就在快要到了上京城的时候，两个太监出来直接把她扔向更远的地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本就受损极重的膝盖撞在一块石头上，直接碎了。沈夫人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也喊不了冤了，就搭了好心人的车强撑到黄河边，投河自尽而死。因为，她听说，黄河聚冤，她在那里死，可以等到冤情化解。
　　一直沉默的沈夫人抬头看着常乐，只有眼白的眼睛竟氤氲着一层温情，
　　“知足不贪，安贫乐道，力行趣善，不失其常。常乐，是娘亲害了你。”
　　常乐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跪在地上了，鬼没有眼泪，他竟连自己的悲伤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不顾满殿的各司大人，膝行到沈夫人面前，抚摸着那已经没有膝盖的腿。
　　各位大人纷纷拿出自己的册子在上面勾画着，沈夫人变的越来越淡，
　　“常乐，这一世，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我憋着想哭的感觉，我自己没有父母，不懂这种感情，可是，是非笔下的画面让我很想放身大哭。偷偷看一眼府君，果然，他也正在看我，不能哭！
　　在这关口，常乐竟仓皇扭头看我一眼，
　　“娘亲！”他徒劳地抱着越来越透明的沈夫人，“娘亲，常乐下一世还做你的儿子。”
　　终于，沈夫人彻底消散在大殿里，冤气化解，鬼魂就会自己消解，却原来是这样的安排，哪有什么下一世。
　　求仁得仁，这公道来的迟了一百多年，最终还是报应到每个人身上。只是，为了这公道，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迟到的公道，还是他们一开始求的那个公道吗？
　　常乐踉踉跄跄往殿外走去，背影萧索极了。看大殿上其他人正在忙，没人注意我，我赶忙追出去。
　　“常乐......”
　　“壹壹......”
　　常乐疲惫地走着，路边的彼岸花在他脚下自动向两边分开，
　　“常乐，你难过一会儿没关系，以后，我会陪着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竭尽所能的想着戏文里那些词句。
　　“常乐，嗯......下一个一百年，我们......”
　　猝不及防被拉入一个怀抱，常乐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克己复礼，克己复礼，克己复礼......壹壹，我早想这样抱着你了，先圣夫子也会原谅我的一时放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