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倦山

17、017

　　一进镇子，孟春子就敏锐的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原本热闹的街市上，现在不过零星几个人，许多商铺都在收拾摊子，而后关门。

　　不少人还急匆匆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孟春子拍了拍裴钧，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刚一落地，孟春子就拉住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人。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人眼里满是焦虑，不安道：“镇长让去云台。”

　　说完不等孟春子反应就慌忙走了。

　　她皱眉，回头望了一眼裴钧，直觉又告诉她——好像出事了。

　　两人也跟着去到了云台。
　　云台其实是个类似祭坛的地方，并不很大。

　　镇长已经站在台上，拄着拐杖，微微佝偻着背。
　　他旁边，是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手还在颤抖，面上残留着血迹，但孟春子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正是那日在百草庐的狗子的爹。

　　他像是被吓惨了，眼睛有些失神，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发呆。

　　而他们背后，绑着一个昏迷的小角兽。
　　底下还放着干柴。

　　这是要烧死小角兽？

　　“哒”
　　镇长将拐杖重重落下，台底下原本嘈杂的众人蓦地安静。
　　等待他发话。

　　“今天叫众人来，是有一件事需要和大家商议一下。”
　　他指指身后的小角兽：“这是刘通今天上山遇到的，想必这里很多人都很熟悉。”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是角兽！不少人面色开始难看，眼里渐渐恐惧起来。

　　“竟然是角兽！”有人惊呼。
　　闻言，人群开始骚动。

　　“怎么把角兽抓来了？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就是就是。”

　　“角兽睚眦必报，小角兽抓来了，大角兽岂不是要来寻仇？！”

　　“哒哒”镇长又重重落了两下拐杖。
　　“大家稍安勿躁，角兽脾性极差，睚眦必报，大家想必都是知道的。”

　　“为什么把小角兽抓来，让刘通给大家讲讲。”

　　这刘通一进镇子就直奔他那儿，当时他看见他背上的小角兽还吓了一跳。
　　仔细盘问下才知道他和王大治做了什么招惹杀生之祸的事！

　　“镇长，只有将这小兽杀了才行。”刘通说。
　　镇长拧眉，果决道：“不可！这事还是先问问其他人再说吧。”
　　开玩笑，直接把小兽杀了？那不是在作死的路上开大奔嘛！

　　被点名的刘通回过神来，他吞了吞口水，将这一日的经历加以润色而后讲出来。

　　“大治已经死了。”

　　一句话，底下一片哗然。
　　王大治算是个孤寡老人，没父母，没兄弟姐妹，没媳妇也没孩子。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
　　平日里与邻里相处很好，见着人都笑眯眯的，还时常帮助他们。

　　只是没想到，只不过半日的光景，就已经死了。

　　“今日我和王大治上前打山鸡，却不料迷路了。误入了角兽领地。发现了这只小角兽。”
　　“大家都知道，前一阵儿咱们各家的孩子被角兽袭击，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就是我家那狗子，如今也还是昏迷的状态。”
　　他不知道狗子已经醒了。

　　“两年前的事相信大家也都还有记忆。”

　　他顿了一下：“听闻许大夫曾说，最好之方法就是以毒攻毒。”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疑惑。
　　他紧接着解释道：“受伤的那几个孩子就是被角兽的爪子给抓了。”
　　“就是这个”，他走到小角兽旁边，指了指它乌黑冷硬的爪子，“这爪子不仅杀伤力大，而且在表面分泌出一种致幻致迷的东西。”
　　“这种毒物虽不会置人于死地，却是像慢性毒·药一般，慢慢破坏人的身体机能。”
　　这些都是他在许大夫那儿偷听来的。而许大夫，就是杏子她爹。

　　“而这毒的解药，就是角兽的羽毛！”

　　听到这，孟春子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通了电，叮的一声，脑子一片清明。

　　角兽的羽毛可以解毒，这就可以解释杏子的床底下为何会出现羽毛。
　　因为要给她解毒。
　　只是毕亭是如何弄到角兽的羽毛的？他一个残疾人士，怎么可能从角兽身上拔毛？这不是和拔老虎胡子一样危险吗？

　　她叹了口气。事情总是突然明朗却又突然陷入迷惘。

　　台上刘通还在喷着口水激动的说。
　　“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何不自己找来解药呢？”
　　“遇见小角兽是意外之喜，而大治兄弟与我也是一个想法。所以我们捉了它来，至少给孩子们解了毒！”
　　特别是他儿子。

　　“只是——”他叹了口气。
　　“我们下山来时被大角兽给追上了，大治兄弟拼了命保护我，我才万幸捡回了一条命，而他……”
　　他虽然没说完，底下的人却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样，我们就更不能辜负他，今日我们将这小角兽杀了，好解了孩子们的毒。”

　　事关整个镇子的安危，所以他来征求大伙意见。

　　人群中开始议论，很多人低语探讨这件事的利弊。
　　讨论声久久不息，刘通的脊背僵硬，手微微握拳。

　　“我同意！”一个拄拐杖的老妪颤巍巍的举手，表着决心。

　　孟春子循声望去，也是那日在百草庐的人，那个孙子被伤了的老妪。

　　“我家孙子是我唯一的亲人！”她重重的拄了一下拐杖。

　　有些人皱眉，有些人点头。不过，陆陆续续有人举手同意。
　　刘通得到肯定，立马跳下台子拿了把尖刀，朝着小角兽走去。

　　孟春子皱着眉，她拉了拉裴钧的衣袖，后者也拧着眉。
　　若是现在杀了这小角兽，整个镇子势必会遭来灭顶之灾，那样他们就找不到镜子了，如何出去？

　　裴钧当机立断，将上云拔·出来，悬浮于空中，掐了个诀，正想驱动上云，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住手！”这声音有点熟悉。

　　杏子推着毕亭从人群后走出来。刘通的手顿住。

　　毕亭扫了一下在场的人，而后目光落在祭坛上被绑住的小角兽，眼神微缩。

　　“刘大叔，狗子已经醒了。”杏子清脆的声音晃荡在人群之间。

　　“什么？”他眼里闪过惊喜。

　　全场安静了一番。
　　她接着说：“可以放了它了吧？”她意有所指。

　　毕亭垂下眼眸：“受伤的孩子的毒都已经解了，狗子也醒了，没必要再杀小角兽。”
　　“况且……一旦杀了它，后果大家应该都知道。”

　　众人面色凝重，之前摇头不赞同的此时发声：“赶紧把它还回去吧，招来大角兽只会害了全镇的人。”

　　如今儿子已经醒了，刘通也没有理由非要杀了这小角兽。他松了手里的尖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也就在这一瞬间，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又逼仄的氛围，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裴钧一把抓住孟春子，将她拉到身后。
　　说来奇怪，原本压抑的氛围在裴钧背后突然消失不见，空气轻软，她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有人叫。

　　“天好黑，我看不见了！”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叫声，空气中安静了一秒，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还隐隐夹杂着利刀切肉的声音。

　　孟春子听的头皮发麻，心脏咚咚咚的跳动，沉闷的砸在左胸膛。

　　裴钧手里握着上云，警惕的看着四周。他掐了个诀，在两人身边放了个结界，敛去气息。

　　这让人恶心的声音持续了半刻才渐渐停歇，黑暗的天空也逐渐清明起来。
　　孟春子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入目的是红白的肉块和血迹，浓重的血腥味让她突然心乱，嘴里唾液分泌，而后呕了起来。

　　片刻，她抬起身来：“完蛋了，我觉得我以后都睡不着了。”
　　裴钧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在。”

　　大概死了一半的人。

　　其他的人在天色明朗起来，看见眼前的场景后，吓得晕了过去。那一半人，就是刚才同意要杀小角兽的人。

　　再看台上，小角兽已经不见了，只余绳索软趴趴的落在地上。而刘通呆若木鸡的站在台上，断了一只手。

　　毕亭的脸上喷上了血迹，他将杏子抱在怀里，双手捂着她的耳朵。嘴里轻声呢喃：“没事的，没事的。”
　　他抬手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抬起杏子的脸：“阿杏，你先去看看晕了的人。”

　　“那你呢！”杏子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臂。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平静的说：“总会到这一天的，你是知道的。”

　　杏子拼命摇着头：“不行，你不要去好不好？”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低落下来，砸在毕亭的手上，烫的他心尖发疼。

　　然而他已经决定，眼里是孟春子不曾见过的决绝。毕亭此人向来是温柔的如山间清风一般，这样坚定又凌厉的眼神，她从来没见过。

　　杏子也从没见过。所以她的心没来由得慌。似乎眼前的人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再多言，他推着轮椅朝外走去，背挺得笔直，孤傲又坚决。

　　孟春子和裴钧对了个眼神，偷偷跟在后面。
　　事情的关键就在此，谜团应当要解开了。

　　杏子坐在地上，抹了一会儿眼泪，才撑着站起来，去看那些晕过去的人，和还醒着的人将一众人抬到就近的屋子整治。

　　孟虎姗姗来迟，极度血腥的场面让他皱了皱眉。

　　杏子抬完了最后一个人，脱力的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要说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医者从来都是救人治病，正是这样的理念支撑着她，如果不然，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孟虎扶住她要滑落的身体，看着这场景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呢？”他问，黑亮的眼睛里泛着冷光。

　　“你不许去！”杏子突然尖声叫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她发了疯般抓住他的手臂。

　　“打破了约定，后果你是知道的。”孟虎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孟虎便起身离去。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身后的小弟说。

　　而后拿着自己的大刀阔步离去，杏子知道，他是要去出雾山了。

　　小弟们被委以重任，一时间有些无措，许多人在刚进来时看见这血腥的场面已经仍不住吐了。

　　杏子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暗自想道:世界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