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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活埋郑氏 ...

  •   第九章

      郑兔苗儿现在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扒光衣裳,站在高处,任人围观,她的尊严,被所有的人踩在脚下,没有一个人不骂她。她想到了死,可是现在被众人围堵着,死也死不掉,这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吧!
      郑兔苗儿就直接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屋里挤满了人,门口也都是人,她感觉到有雪团砸到脸上,也有菜叶子之类的砸到头上,满耳朵眼乱哄哄的,各种恶毒的咒骂、奚落,一些不堪入耳形容她的下流话,灌入她的神经里,早就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了,也没有了羞耻的感觉。郑兔苗儿心里反复念叨:“就当我是案板上的一堆肉吧,谁想割多少,就割多少,零刀子割就是了,不就是一个死嘛!反正我也活过了二十年,也经历了三个男人,死掉也不亏了。”
      周家宗族里问事当家的人,起初是听人来报告说,郑氏如何如何虐待前人的孩子,觉得这女人心眼坏,要给她点教训,不然,以后孩子跟着她,还有很多罪要受,当家的几个人才叫着来齐,准备一起到祠堂里商量一下,怎么处置郑氏,这时又有人来报告说,郑氏败坏门风,和短工赖毛一起,被捉奸在床。
      族长脸色一黑:“这还商量什么,埋了她。”
      族里临时召集了一些人,在祠堂里开了个小型会议,大家一议论:“我族里虽然有这样的规矩,但从来还没有一个人受过处罚,这个不守妇道的郑氏,就拿她立个例子吧。”
      “郑氏又没有个子嗣,就是活埋,也不能埋到周家的坟地里,离庄子远远的河汊子里,有一片乱死岗子,就在那里执行家法吧。”
      “不能便宜了她,把她的外衣脱下来,只穿内衣拉出去,冻得差不多了,再埋。”
      “今天下午就把她埋掉,不然,到晚上谁看着她?要是让她自己上吊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
      就这样,最后大家意见一致:今天下午就把郑氏活埋,扒掉外衣,只穿内衣,从雪地里拖到河汊的那片乱死岗子,埋过以后,不留坟头,将来谁也不知道她埋到了哪里,等夏天涨上水,淤泥一起,就不再有人知道有她这个人了。
      午饭的时候,葛生大伯家也是一团忙乱:他家本来孩子就多,大哭的,小叫的,两个大些的女儿今天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都躲到屋里不出来,周开宝照顾了葛生一会,祠堂里就来人叫他去议事,等周开宝媳妇骂够了郑氏,回到家,葛生在被窝里睡着了,她自己家最小的小孩子,衣服也没穿好,冻得流着鼻涕,还拉了一屋子的屎,没擦屁股,坐的板凳上、床边上也都是屎…… 周开宝的媳妇忙着给小的穿衣,打扫和刷洗,这些还没做好,她家的另一个孩子,从葛生家里回来,嗷嗷叫地喊着饿,要吃饭,葛生也醒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东西,听着大伯家他的哥哥们喊饿,他也小声地说了一个字:“饿”。
      周开宝的媳妇骂骂咧咧地喊年龄大的两个女儿,叫她们出来帮忙干活,家里这么多人,弄饭吃,也是个大工程啊!
      吃过午饭,周开禄的大姐就来到了。刚出了事,周开宝派人去叫他姐姐回来。他们家兄弟姐妹多,周开枝是长姐,虽然是女孩,嫁出去多年了,但兄弟几个遇到大事,总会去请大姐来家出个主意。去年,周开枝和她的四弟周开禄一起,从百里之外,把郑氏接回来,重新给四弟周开禄组成了家庭,大家眼看着葛生的母亲难产而死之后,周开禄就像半个死人一样,机械地劳作,机械地生活,只和葛生才能多说几句话,娶了郑氏之后,这一切都有了好转。谁料到新婚半个月之后,四弟周开禄说是出去挣钱,从此就没有了音讯,到今天,人已经消失一年有余了,现在郑氏竟然做下了这种事。
      大姐来到之后,兄弟姐妹都聚到大哥周开宝家,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的小五也回来了,她们家兄弟五个,姐妹两个,兄弟中的老三未到成家年龄夭折了,老四现在人不知所踪,剩下的都聚在周开宝家,大家开始讨论起来。五弟和二姐周开叶都极力赞同家族的处罚方案,赶紧地把郑氏处理掉,省的全家跟着丢人现眼,二哥周开贵一声不响,大姐周开枝提出自己的看法:“郑氏做出这种事,是她自己作死,也怨不得别人。只是,老四不在家,郑氏终究是老四的媳妇,老四没说同意不同意,现在我们要是当家,做了决定,将来老四回来了,心里不悦意,人已经死了,我们到哪里还他的人去?”
      周开宝连连点头:“就是的,上午在祠堂里,我就没敢直接应声,老四前面的媳妇死了,现在又娶了个媳妇,要是我做主同意的,直接处死了,将来老四怪我,我可有办法让她活过来?”
      老五听了很生气:“就这样的女人,有她还不如没有,我四哥还会护着她?如果我四哥在家,早就一刀劈了她,还省的这大雪天的,还要去那么远,挖坑埋她。”
      葛生吃饱了饭,在被窝暖了大半天,现在有了精神,听到大家议论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讨论要不要把他的妈母弄死掉,葛生从被窝里爬出来:“大伯,不要把妈母弄死掉,妈母死了,就没有人给葛生做饭吃了,也没有人晚上和葛生睡一个屋里,我害怕。”
      葛生的两个姑姑都围过来,查看葛生的伤口,嘴里“乖乖”“孩子”地叫着。
      葛生说出来的话,也使大家陷入了思考:是啊,好歹郑氏在,也可以照顾着葛生,要是郑氏没有了,谁来照顾葛生呢?
      葛生的二伯周开贵是不敢开口的,他自己家的孩子稠,活活的孩子生下来,都放弃了,他哪敢再说收养葛生的事情?
      葛生大伯家的情况也差不多,五叔和两个姑姑,都需要人家家里同意才行。要是哪家孩子少,收养一个还行,她们兄弟姐妹,每家都是多子女,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个负担。
      商量了一会,葛生的五叔和二姑也不言语了,周开枝和周开宝的想法占了上风,他们兄弟姐妹在一起,避开葛生,统一了意见:给郑氏一个大大的教训,让她受些罪,有个怕矩,但不要处死她。这时族里来人叫周开宝去祠堂,他家定了意见,族里就可以执行家法了。
      最后,周开宝的意见也得到了族长的同意,半下午的时候,族里当家主事的人都到了葛生家。这是初冬,尽管雪下得厚,但太阳一出来,雪化的也快,铲过雪的地方,和有人一直走过来走过去的地方,都见了路,人们就在葛生家门前的烂泥地上,挤挤攘攘着,都等着来看热闹,连旁边村庄里也有人过来围观,他们好像是来看一出大戏,不管是杀人,还是虐待人,过程越复杂,被虐的过程越长,越符合他们的胃口,越能得到他们的叫好。
      郑兔苗儿知道自己是没有活着的可能了,她借着要上厕所,只和两个女人一起,到了西头屋,那里是她的卧室。卧室里那张雕花大床上,曾经有过她对未来幸福生活最美好的向往,可是,郑兔苗儿知道,从今以后,这些都不是她的了!她打开箱子,拿出自己最好的衣裳,从夏天的衣裳,到冬天的衣裳,对看着她的两个女人说:“我死不怪你们,死后变成鬼也不来找你们的事,你们让我穿上衣裳再死吧。”
      农村的女人,大多都胆子小,无数个夜晚,她们都要生活在广阔无垠的黑暗里,谁能不对未知的事情产生恐惧呢?何况,她们世世代代,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关于恶鬼的太多,所以对死亡和鬼怪都怕得要死,听了郑氏的话,她们也不为难她,只在一旁,看着郑氏一件一件地穿上衣裳。
      郑兔苗儿把夏天的薄衫穿在里面,把秋天的夹衣穿在中间,外面穿上冬天的棉衣,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装束,镜子里,她是个好看的人啊!
      “明天我就是鬼了”,郑兔苗儿对自己说。
      两个看着她的女人面面相觑,心里又增加了一点害怕。是啊,换做是谁,你面前活生生地站了一个人,没病没灾的,明天就要变成鬼了,这句话想想就让人觉得恐惧。其中一个女人小声地说:“这跟我们俩可没有关系,我们俩是被派来看你的,你穿衣裳,我们也没拦着你。”
      该来的总会来的,郑兔苗儿换好衣裳,打扮好自己,就听到门口的声音变小了,房门外不再像上午一直以来的无序嘈杂,仿佛有个大锅盖,一下盖住了满锅沸腾的开水似的。
      “开开门吧,我收拾好了,该咋着就咋着,这样活着守活寡,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我自作孽,死了谁都不怪,变成鬼,也离这里远远的,与你们这周庄再没有瓜葛。”
      之后的事,在郑兔苗儿的意料之中,无非是哪个人说了些“郑氏辱没家门”之类的话,然后宣布活埋。
      负责看郑氏的两个女人,按要求来脱掉郑氏的棉衣,两个女人听过了郑氏变成鬼也不来找她们的话,只脱了棉衣,里面的夹衣和夏衣都没动,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劳力,过来拖了郑氏就往门外走。
      大家都不知道葛生是啥时候过来的,这时候,突然堵在门口,大声哭喊着:“你们不要把我妈母弄死掉,你们不要把我妈母弄死掉……”马上就有人过来,把葛生抱到了一边,人群里只能听到他大声的哭喊:“不要把我妈母弄死掉……”
      郑兔苗儿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她和葛生相依为命的种种画面来,“人为什么总要经历了生死,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贵,才能明白世间的美好?如果让我重活一遍,我一定好好待他,绝不让这次的事情再发生了。”今天闹到现在,她只听人们说葛生的脚趾头冻掉了,她还没看到葛生,现在,葛生居然来给她求情!“可怜的孩子,出生就没有了娘,这一年来又没有爹来照顾,又遇到我这个坏心眼的后娘,受了多少的罪,我死之后,老天一定要派个好人,好好地照顾他,不要让他再受罪了!”
      郑兔苗儿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她针线做得不好,挨打过脸;面发的不好,挨鞭子抽过;老头子的大儿子烦她,用脚踹飞过她;给老头子做了妾,不挨打受气了,可没多长时间,老头子就死了;跟了周开禄来到周庄,那时候多好啊,是的,那时候多好啊!郑兔苗儿脑子里都是自己的陈年往事,身体就交给别人,随别人处置了。
      等到了乱死岗子,早有人挖了个浅浅的坑,有人把郑氏推进去,不等别人按她,郑氏就自己坐下,脸朝上,两手交叠放在肚脐眼上,闭上眼睛躺好。做事的人已经被交代好,象征性地往她身上覆了几铁锨土,只盖了腿和小肚子,胸以上都露在外面。
      看热闹的人并不过瘾,有些人急吼吼地喊快填土,有的人还自己用手抓了土往郑氏的脸上扔。
      郑兔苗儿在坑里躺了许久,感觉到自己腿上和腹部有被压的力量,觉得自己离死就不远了,偏偏这时,她听到有人说:“由于继子葛生求情,郑氏死罪可免,现在已经给了她教训,事情就到这里了。”
      然后,看热闹的人们不情不愿地慢慢散去,葛生和他的姑姑大娘们,来把郑氏弄起来,带回到家里,也没有人跟郑氏说话,把郑氏送回到了离开周庄二十丈远的、孤零零的几间浑砖瓦房里,大家都各回各家。都是庄户人,谁家没有一堆家务事等着做?何况,郑氏做的事情本就是丑事,连累着兄弟姐妹们都丢人。
      门外看了一天热闹的人,也都慢慢散去,离开时,许多人还带着遗憾和不满:“这样的女人,还留她活着,真是没道理。”
      立刻就有人接上这个话:“这女人,但凡是个人,还有点脸,也就自己死了,哪里死不掉?半截绳头子也吊死了,水缸里也沁死了,不然,可能出门见人了?族里饶了她的命,是因为她男人没在家,这事总要等他家男人回来,恶心一下,再处理最好。”
      远的、近的,亲戚邻里,恨的、骂的、叹息的,看热闹的,在天黑之前,统统都离开了这里,家里就只剩下葛生和他的继母郑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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