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边牧》银弋

3、第3章

　　“雪糕？”林茂和疑惑地拉了拉绳子，可雪糕看起来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而对于一条强壮的边境牧羊犬来说，如果不是它自己想走，你是断然拉不动它的。

　　于是，林茂和带着些许困惑抬头向上望去，却发觉他们这会儿正站在一家酒吧门口，只见上头晃眼的招牌上赫然写着“秘境酒吧”四个金色的大字。

　　“先生，进来坐坐吗？”

　　突然冒出的问话吓得林茂和一下打了个趔趄，他这才发觉眼前站着个穿白色衣服的服务生，生得眉清目秀的，脸上挂着的微笑满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林茂和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自己很是羡慕对方的发量——虽说自己现在也还不至秃顶的程度。

　　“我带着狗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怕是不能进去吧？”

　　“没关系呢。”可没想到服务生脸上的笑依旧落落大方，“只要是和咱们酒吧有缘的客人，我们都很欢迎。”

　　林茂和只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烫，再加上服务生看上去很有引他进去的意思，便带着“恭敬不如从命”的想法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一进酒吧，一股燥热的气息立时扑面而来。只见里头的客人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真是干什么的都有，但他们却都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每一个人看上去似乎都玩得很是尽兴。

　　林茂和饶有兴趣地望着在酒吧里游玩的客人，自嘲般地想着，或许这儿就他一个人带狗来了——这注定要让他成为今天晚上这间酒吧里最为特殊的客人。幸好雪糕的性格还是蛮乖的，并没有爱攻击人的倾向。

　　就在他开始感到有些上头的时候，喧闹的人群忽然间安静下来。

　　那阵势，就像是在期待哪位特别人物登场似的。

　　林茂和也学着周围的人安静地望向舞台，可脑子里依旧是空白一片。

　　“我是不是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脑子一下有些转不过来，却为突然响起的掌声吓了一大跳，险些栽到地上去。

　　“古乐！古乐！”

　　众人疯狂地呼喊着，热情的旋律随之空降般地包围了整个酒吧，而在场的人都开始随着这火辣的节拍摇头晃脑，甚至扭动起身体来。

　　“靠……搞什么……”林茂和一脸莫名其妙地再度望向舞台中央，却在目光落定的那一瞬僵直了身体，只觉自己的灵魂也快要跟着出窍了。

　　只见舞台上正立着一个娇艳的美人儿，火红的衣裳映衬着她鹅蛋形的漂亮面庞，毛绒绒的红色领子好似娇艳的玫瑰沿着她的脖颈攀缘而上，衬得她脸上的巧笑如猫儿一般勾人，真能叫人看得挪不开眼，就像是中了塞壬的魔咒似的。

　　林茂和自也是没能逃过。

　　“这女孩儿简直就是妖精。”

　　林茂和痴痴地望着舞台上的那位可人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已是在不觉间被攫走，再不属于他自己了。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林茂和只觉得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一点儿也不热爱自己目前的这份工作——之所以干着，为的纯粹不过谋生而已。

　　这单调、乏味、机械重复换了谁都能做的工作，之于林茂和而言，说是一种残酷的刑罚也不为过。

　　而在这样的岗位泡了许久的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沦为一个既无趣又刻板的人。

　　虽然他知道，真正的自己绝不是这样的。

　　这不过只是他为了适应古板的单位生活披上的伪装罢了。

　　就好像，如果他是在某家公司上班，那便一定会以一副精明算计的面目生存下去一样。

　　毕竟，人类总归是社会性的动物，亦是环境的产物。

　　但昨天在秘境酒吧度过的难忘一夜，却是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自我，致使他今天频频地走神。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这是他今天第三十九次考虑到这个问题。

　　所谓成长，所谓成家立业的年龄，难道就真的意味着要放弃梦想、撕裂自我，向着单调苍白的生活低头认输吗？

　　他的目光第四十五次落在那张已经填好的离职申请表上，却依旧没有将它亲手送出的勇气。

　　“如果白天的生活不能属于我自己，那么，就让我在夜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吧。”他闷闷地在心里对着自己如是说道。

　　昨晚在酒吧经历的一幕幕又开始浮现在他的眼前，直让他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或许真的太过草率。

　　按说，这才刚离婚不久，他不是该久久地沉溺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任自己在颓丧中沉沦堕落么？

　　这才像是一个有良心的深情好男人啊。

　　这样快就振作起来，这样快就开始规划起自己的未来，是不是太过薄情寡义了？

　　可话说回来，颓废消沉除了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对现实生活并没有分毫的积极影响。

　　班依旧要上，活依旧要干，就连打卡也不会因为你刚离婚就迁就地挪到十点半。

　　再说了，分离的阵痛总是来得很晚——而那些看上去越早走出来的人，被悲伤反噬得反倒越是久远，除非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投入过任何感情。

　　更何况，成年人的世界，早已失了喜怒形于色的资格。

　　*

　　又是一天的辛劳与酸楚。

　　林茂和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放空望向手机屏幕，只觉得自己近乎要枯成一段腐木，了无生机、全无生气。

　　才9号，离发工资还有21天。

　　倒霉的编外，连发工资都在月底的最后一天。

　　他闭上眼，今天挨的批和低声下气的四处奔走再度浮现在眼前，让他只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榨干他的精力与朝气，使他渐渐腐朽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啊，他才二十六岁——按说还算是处于朝气蓬勃的年龄啊。

　　他想看看微信，可一想到里头压根就不会有人挂念自己，有的不过只是没完没了的通知以及工作任务，他便觉得头疼欲裂，恨不能把手机给炸了。

　　他真的很想就这么腐朽在沙发上，睡死在这没有尽头的黑夜里。

　　就在他这么消沉的时候，却忽地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蹭着自己的大腿。

　　不一时，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扑了上来，跟着便是雪糕明亮到水灵的眼睛。

　　“好啦，知道了。”林茂和笑着摸了摸雪糕的脑袋，“今天都没有带你出去，是我不好。”

　　也是有趣，不管他有多么绝望、多么沮丧、多么颓废，只要一看到雪糕漂亮的眼睛，那阴云密布的心情就一定会很快晴转多云。

　　他起了身，取过挂在椅背的外套。

　　雪糕一见这动作，立时跟着快乐地转了个圈圈，发出兴奋的“嗷呜”、“嗷呜”的声音。

　　“得啦！你又不是狼。”林茂和笑眯眯地拍了拍雪糕的脑袋，“出发咯！”

　　雪糕欢天喜地地向着开了的大门冲去，楼道橘黄色的灯光立时拥了过来，就好像一个通往未来的明亮出口。

　　*

　　秋夜的风扑在脸上很是凉爽，看着雪糕在自己的前头跑，林茂和只觉它憨憨的背影看上去活像是只熊猫，一时忍俊不禁，连心情都跟着变得轻松许多。

　　只是，一想到明天还要上班，他又开始觉得似是有一朵阴云飘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久久驱之不散，还对着他虎视眈眈，似乎时刻准备着要扑到他头上来场倾盆大雨，给他从头到脚淋个透湿。

　　这么一想，他决定今晚要找个地方好好释放一下自己，好遗忘掉那些工作上的不愉快——毕竟，如果已经见惯了阳光，那么偶尔来个阴雨天，也便不会那么难以忍受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放任自己引着雪糕在大街上游荡，而待他开始感觉累了，正预备找个地方歇歇脚时，却发现自己竟在不觉间再度站在了秘境酒吧跟前。

　　“先生，今天也带小狗来呢？你们感情真好。”门口的服务生一眼就认出了他，依旧笑得满面春风，“要进来坐坐吗？”

　　林茂和只觉得有些尴尬，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服务生引进酒吧的了，只是听得自己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哥们儿，你真确定这是‘小狗’么？这可是边牧啊！高大伟岸的站起来都能到你胸口的边牧，甚至连把你一把抱住，在你胸口蹭脑袋都不是问题！”

　　但他这些细细碎碎的念想很快便像冰块融进水里那样消散在了酒吧的喧闹与燥热之中。

　　这热闹依旧熟悉，在场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嗨，台上的歌手扭得也很是卖力——如果说情绪真的能相互传染，那么这会儿的林茂和只觉得自己心上的阴霾在这样的气氛浸染下，应该很快便要一扫而空了。

　　服务生端上了酒，他微笑着接过道谢，慢慢地将酒斟进了玻璃杯里。

　　熟悉的灼烧感漫过喉咙，林茂和感到身子开始微微发热，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舞台上的歌手在唱什么，他并不在意。

　　随着年龄渐长，对于很多事情，他都渐渐不再在意了。

　　他不再执着于某位作家写的书，某位歌星唱的曲，某位画家作的画，也很少再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需要费心费力好好地收藏，直至刻进内心深处最隐秘最难忘的角落里去。

　　以前，他总觉得精神追求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只要开心——开心便好。

　　这是那平庸琐碎的生活里最最难求的一味良药。

　　林茂和又闷了一杯。听着人群为台上的歌手鼓掌，他只觉得自己都有些浅浅地醉了。

　　但自己不该这么早就有醉意的。

　　他毫不犹豫地再度把酒杯斟满。

　　而雪糕呢，则依旧乖巧地伏在他的脚边，粉红色的舌头露出一小截，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是在扮鬼脸。

　　“等到快要睡觉的点，就回家吧。”林茂和在心里这么慢吞吞地想着，又把一杯酒闷下了肚。

　　就在他这么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的时候，酒吧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引得他带着些疑惑抬头望去，却也像其他人一样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上回那个让他差点儿丢了魂的红衣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