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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风起春城暮(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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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岚含笑看着她道:“不如就唱那首紫竹调吧。”
司南扭头瞪她,瞪着瞪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司南终于松了表情之后,宁岚才叹了口气道:“阿南,你闹得再厉害,也不见得有用。”
司南冷哼一声,道:“他要扣我留下,我就不可能让他安生,他不是宠庞徵那丫头么,我看他宠到何时!”
宁岚笑道:“你这口气怎的像是谢绎负了你一般?”
司南瞥她一眼:“我不介意你当成是我代你教训他。”
宁岚哭笑不得:“你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司南敛了神色,只道:“我不想多说你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
宁岚正色道:“你所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司南别过头去不再理她,偏首闷声道:“有没有宁舜的消息?”
“我不知道。”宁岚涩然一笑,“如今我同你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司南道:“谢绎没有同你说吧?我最后一次见到宁舜是他在火海里,谢家不是不擒他,而是刻意不救,我想冲进去,却被段嫣砍晕过去,醒过来后,谢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宁岚看向她,握住司南的手,神情也蓦地紧张起来。
“谢绎说,你放心,他没死。”司南合上眼睛,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愈加苍白,“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宁舜的消息,我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
她抓紧宁岚的手,声色愈厉:“如果不是他派人来偷袭,我也不会让宁舜一个人冲出军营作战,就不会害得他身陷火海!”双手捂在脸颊两侧,司南的声音近乎啜泣,“他怕火,他小时候被火烧伤过,所以一直怕火……如果出去的是我就好了,我才不怕那些火,也不会讲那些仁爱慈悲,宁舜他……他怎么这么笨啊。”
宁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另一手按在她抖动的肩膀上,轻声道:“相信他吧,阿南,我和你一起等着。”
司南枕着手臂趴在桌前,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将头埋进手臂间。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承璟吧?”宁岚忽地开口,眼见司南微愕的面容,方道,“承璟很像璟姐姐,也很像你。”
司南的嘴唇动了动,似哭似笑:“我已经快要忘记姐姐的模样了。”她咬唇又道,“她走的时候可痛苦?
宁岚沉默了一瞬,目光断的是沉静如水,面上微微笑道:“她走得很安心。”
因为在得知了承璟已经平安之后,整个人都再无顾虑地松懈下去,油尽灯枯的司璟很快就平静地离开这个人世。有时候宁岚甚至想,这也是好的,司璟未曾亲眼看到郁重华的死,否则那将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而如今承璟安顺成长,对九泉之下的司璟来说,恐怕就已是最大的宽慰了。
“那就好。”司南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最喜欢太子殿下,而今她总算对得起他,也该没有遗憾了。”
“只可惜,太子哥哥直到最后都没有见过承璟。”宁岚目光积沉下去,翻出一种深厉的痛。
司南冷笑:“怕是谢家连承璟的存在都不敢告诉他罢!”
宁岚欲言又止,只能低下头去,掩掉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罢了,如今除了宁舜,其他我什么都不想再管了。”司南如是道,“你回去吧。”
宁岚见司南神色恹恹,语气低落,也不是相谈的最好时机,她当即起身,轻道:“阿南,你好好保重。”
司南侧身面对着她,神情疲倦而冷沉,嘴唇紧紧抿着,良久才“恩”了一声。
宁岚蓦然松了口气,转身轻轻合门而出。
在江都为谢绎掌握后的第五天,苏湛风尘仆仆地赶来,手上却握着郁重光给他的密令。
南宁的兵马被谢聿牵制,宁舜下落不明,而留在连昌的兵马一部分要留下来充当新的羽林军,另一部分跟随苏湛千里迢迢赶回江都,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无论是谢家还是郁家,战争对如今的他们来说,似乎只能是一场体力的拉锯战。
而郁重光的密令则是,诈和。
谢绎在争分夺秒地掌握着江都的每一处,从一个小小的八王府到整个江都,再由谢聿控制住原本就属于谢家封地的南宁。在这样的趋势下,唯有用求和的方式拖住谢绎的步伐,为休整兵马空出尽可能多的时间。
而这个诈和,暂时的筹码就是宁岚。
在回顾过去所有的斗争中,无论是在昀城喝止郁重遥的那一战、从昀城出逃后巧夺江都,还是令谢聿诈降南宁之时也只是生擒司南等人,谢绎始终在避免让宁岚处于直接的对立面上,也就是说,他似乎并不想在宁岚面前与郁家完全开战。
郁重光赌的就是宁岚对于谢绎的意义,赌他是否会因为宁岚而暂退一步。
这样的决定,郁重光完全没有透露一丝一毫给苏湛,苏湛带来江都的军队,三个副将全部是郁重光的旧部。几乎是在宣布了要求和之后,三人才战战兢兢地将密令呈给了苏湛。
一贯沉冷自持的苏湛刹那脸色铁青,吓得三个副将几乎以为那一刻他会拔剑杀人。
郁重光已登基,他的命令就是圣旨,他的先斩后奏,让外人看来是顺理成章。当年连郁重华都可以舍弃,如今为何不能拿自己唯一活着的亲妹做筹码?
苏湛对此已是忍让到了极限,拿到密令后的第二日他就废了那三人的副将之位,亲自挑选并直接任命了新的三位副将。他不需要不听从他命令的属下,也不需要一个独裁的帝王。
越近江南,空气就愈加粘稠湿润。
今日天空碧蓝,清澈如洗,正是初春杨柳新长的时节,他又再一次回到了江都。
宁岚一清早就被谢绎派人通报了这个消息。
她起身匆匆去找谢绎,却见他正坐在园子里看书,姿态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宁岚才走近他面前,谢绎就已抬头一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瞧瞧。”
宁岚定定看了他半晌,见他眉目之间平和沉静,也不似作伪,便按捺住心头的隐约担忧,笑道:“什么东西?”
谢绎张开手掌,赫然是一卷崭新的画轴,他努嘴道:“打开看看。”
宁岚接过画轴,慢慢展开。
那是一处描绘得极其精细的院落,亭台楼阁,水榭歌台,院里兰花开遍,碧树成阴,端的是清素明净。
谢绎素净修长的手指握上轴柄,笑吟吟向她道:“我想了好久才画出了一模一样的,你瞧,同你的观澜阁像不像?”
宁岚猛地一怔,只低头看着那画,眼底水波微漾,心头的复杂之情难以言喻。
“到时候在江都也建个观澜阁好么?”谢绎容上含笑,柔光氤满整个面庞,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恰似当年那个临窗而立的文雅少年。
宁岚的手指慢慢收紧,在薄薄的画纸上掐出淡淡的指印,她深吸一口气,轻道:“不用这样劳民伤财。”
“庞徵说你住不惯这里。”谢绎微微一笑,“一个熟悉的环境会让人更放松一些。”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宁岚抿唇道。
她始终低着头,目光只能看到谢绎按在轴柄上的手,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修长纤细,日光落在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上,显得格外干净白皙。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藏着天下至毒,任何时候都能兵不刃血地下毒杀人。
“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把在这里的日子变得更好一些?”谢绎微笑,“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平静安宁,没有战争没有厮杀,每天只是与她下几盘棋,随口闲聊几句,又或者远远地看见她在院子里忙碌,为庞徵的顽皮而头疼。
那是一种非常鲜活的美丽,并不怎么特别动人,却叫人无法移开眼睛。
宁岚闻言抬头望向谢绎,瞳孔里被日光浸染,透出极其明亮的光彩,她只轻轻一笑:“我心里的观澜阁只有一个,那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但它已经在大火里化成了灰。”
谢绎抿起了唇,嘴角带着薄凉的笑,他眉眼笑得弯成了月牙,慢慢地从宁岚手里拿过了那幅画,拆掉轴柄,将画纸揉进手里,团作一团,紧握成拳。
他说:“既然你不需要,那它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宁岚陡然回首,却见他已然神色如常地笑道:“这是第一样,还有一样,你可还有兴致去瞧一瞧?”
“好。”宁岚对他这样的语气有一种莫名地恐惧。
谢绎把手递给宁岚,宁岚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握了上去。
谢绎带她穿出园子,往后院的柴房而去,那里有人把手着,显得分外井然有序。
宁岚轻道:“柴房里有什么?”
“这可是礼物,礼物当然要自己去揭晓。”谢绎一笑,松开她的手,“去吧。”
宁岚走上前,手按在门上,隐约听到里面滴答、滴答的声响,整个人顿时一僵。
这声音……竟酷似当年她在血池里听到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节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霍然推开了大门。
“来,睁眼看看,不知道这一样礼物,你满不满意?”谢绎静静立在门口,抬眸看她,笑意盈盈。
宁岚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
鲜红的液体一直从墙角流到了她的脚边,染红了她白色的绣鞋。
嗒,嗒,嗒……还源源不断地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