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女侠传》露箬霜筠

3、衡阳雁

　　01

　　邱小冬到衡山时，路上已经堆满皑皑白雪。

　　此时入冬，莫小贝坐在山亭里，披着厚实的披风，丝丝绒毛沾在脸颊边，她素来不喜人打扰，一人独在山水间怡然自得，岂不乐哉。

　　她坐在亭子里，眼前是结冰的瀑布和摇摇曳曳的梅枝，得见此般好风景，莫小贝笑着倒了壶酒，雪中独酌。

　　她没想到雪中走来了一人。那人青衣长袍，清朗俊逸，举手投足一股书香气，莫小贝站起身，喃喃道

　　“邱小冬？”

　　三年二班邱小冬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身子骨柔弱的书生，从她手里接过酒，一口气咽了下去。

　　邱小冬放下酒杯，望着她，许久才张口

　　“小贝。”

　　莫小贝垂眸浅笑，邱小冬看得痴了，伸出手，将她鬓边垂下的几缕碎发整理到耳后。

　　邱小冬从未见过娇媚温婉又有几分俏丽的莫小贝，他指尖轻触她面上的肌肤，划过她英秀的眉眼，邱小冬轻轻说

　　“小贝，我来看你了。”

　　莫小贝红了面颊，她伸手将邱小冬覆在她面上的手掌拉下，邱小冬眼神灼灼，莫小贝转过脸道

　　“你不好好读书，来看我做什么！”

　　邱小冬只是笑着，神情渐地温柔。

　　午后的太阳升起，山上的雪小了些，莫小贝拉着邱小冬的手攀登衡山，走到山间崎岖颠簸的小路上，莫小贝说，别看这陡，这条路到衡山派的园子最近了。

　　邱小冬眼睛却瞥着紧紧牵住的两只手，此刻他们仿佛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天真爽朗的岁月。

　　小时候也好，现在也罢，他心心念念青梅竹马的只有眼前这个姑娘，时间会改变一切，改变不了他们一同的经历深刻的感情。

　　衡山弟子站在园子外，看着他们的掌门牵着个青年的手，面含羞步伐缓缓，青年人温色望着她，眼里绵绵情意。

　　弟子们八卦着，原来他们雷厉风行的莫掌门也有男朋友，原来还有这么英俊秀气的男子喜欢着她，小伙姑娘们也羡慕，他们也开始八卦，热烈讨论是莫小贝倒追的人家还是人家追的莫小贝。在所有人目光睽睽下，邱小冬从衣里掏出块帕子，帕里包着这年最时新的发簪，邱小冬说

　　“小贝，送给你的，是从前你喜欢的样式。”

　　邱小冬说

　　“小贝，你现在和从前实在不同了。”

　　莫小贝问他，我端庄得体，不好吗？

　　邱小冬笑着，温声软语地解释

　　“于我而言，古灵精怪的莫小贝和端庄得体的莫小贝没有区别，都是莫小贝，只是，古灵精怪的莫小贝，才是莫小贝真正的样子。”

　　莫小贝骂他油嘴滑舌，心里却美滋滋的，手上接过的发簪，戴在了头上。

　　02

　　邱小冬从前被莫小贝栓在磨上抄书，而今被莫小贝按在椅子上看账本。

　　莫小贝想着，好容易给自己休息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邱小冬看账本，莫小贝倒在软榻上打盹。

　　她紧闭着眼睛，鼻下微微发出鼾声，梦呓两句表达对糖葫芦的思念外，还轻轻地喊

　　“邱小冬，去捞鱼！”

　　邱小冬停了手里的笔，转身望着榻上姑娘，她其实根本没变，骨子里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爱玩闹的小丫头。

　　他缓缓起身，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触姑娘的脸，如记忆里一般软嫩的触感。莫小贝突然嘟囔了一声，然后伸手抓着他的手，翻了个身。

　　邱小冬叫她这一抓，滚到了床上。

　　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并不容小觑，只是面对心心念念的莫小贝，邱小冬使不出力来。他瞧着莫小贝还睡着，便悄悄抽出了手，却对上一双清澈明朗的眼。

　　莫小贝被他压着，面色通红，她悄悄抬起了脚，却听见外头急惶惶的叩门声，莫小贝还没动作，门自己便打开了来

　　“掌门，华山派来信...”

　　丫鬟推开了门，正见莫小贝由邱小冬压在榻上，她红着脸咳了两声，道

　　“掌门，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信我放着了，您继续。”

　　莫小贝伸出手恨不得往邱小冬脖子上掐，这下可好，她这个五岳盟主衡山掌门是没脸当了。邱小冬却还是红着脸一言不发，仍然不做动作，直到莫小贝喊

　　“香山无影脚！”

　　邱小冬滚到了地上，捂着屁股，委屈地喊着

　　“小贝！”

　　他下一秒被推出了门，闷闷坐在门口，和方才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莫小贝倒也没顾及他，她拾起桌案上的信，拆了信上挂的鸡毛，她心下了然。

　　距离上次华山论剑过十年之久，只十年，这华山派的经济每况愈下，而曾听闻岳松涛靠赌又发了些银子，这一次又想叫莫小贝出面，集结五岳剑派，讨论华山论剑的举办权。

　　莫小贝想着，这两年衡山派渐地进入恢复期，举办这样一场盛会要烧不少银子，派里账面上的加上她自己手里的，只怕根本不够。

　　莫小贝哼声，将信丢在一边，摊纸提笔，一手簪花小楷书写端正。

　　她道，都说了是华山论剑，华山派就别推诿了，自个办吧。

　　落笔装封，抬头邱小冬正在门外，面上还露着浅浅的红，莫小贝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眸子，垂下头，唤了丫鬟道

　　“叫人送去岳掌门那吧！”

　　丫鬟领命，走前还瞧了眼坐在门槛上的邱小冬。

　　03

　　这事上邱小冬很是无辜，莫小贝也无辜，可当事情在衡山派内传的沸沸扬扬后，他俩就再也不无辜了。

　　莫小贝恨恨地叫来丫鬟，还没来得及上东厂十大酷刑，邱小冬倒先拦住她，他攥着衣角道

　　“小贝，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其实五年前我便说了，只是，你一直没给我个完整的答案。”

　　莫小贝倒是懵懵乎乎地，她揉揉后脑的发，含含糊糊道

　　“你说过什么？难道你要请我吃糖葫芦？”

　　邱小冬只是定定瞧着她。

　　莫小贝在他灼灼目光下终于无所遁形，她攥着袖子，像个初尝情滋味的少女，她道

　　“我给你什么答案？”

　　邱小冬笑着捧起她白净圆润的脸，他道

　　“五年前在同福客栈的屋顶上，我就说过，你是我唯一喜欢的姑娘。”

　　“不是你对佟掌柜他们的那种喜欢。小贝，你明白吗？”

　　莫小贝愣了愣，瞥眼见站在门边瞧着他俩的丫鬟，她又想起方才的事，遂红了脸，锤他一拳，道

　　“明白什么！你现在给我出去！”

　　邱小冬一头雾水，他心里正为表白被拒难受，却见那丫鬟，突然也是面色一红，心想着莫小贝多半因为方才他无意的轻薄而生气，他摆正了姿态，道

　　“小贝，好小贝，是我的错，我不该坐在你榻边，否则你也不会捞我，就更不会有后来那件事了。”

　　莫小贝轻轻踩他一脚，却叫他顺着抱进怀里。她印象里的文弱书生邱小冬，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他的怀抱温暖，像冬日暖崖内的温泉。莫小贝红着脸推开，哪里知道已经推不开了。

　　那丫鬟识趣地跑开，留下邱莫二人在这屋里。莫小贝垂头丧气地靠在邱小冬怀里，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

　　“你练的什么功，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

　　邱小冬不作回答，只是将她搂的更亲密。

　　莫小贝躲不开，她只能看着丫鬟的背影，解释着

　　“现在好了，都怪你。她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我若罚了她，她只会觉得我心虚。到那时，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呐！”

　　实则莫小贝威信十足，只是面对的是邱小冬，少女时那些心思还未收拾干净，她尚不想把话说的太死。她心里也对他的不告而来几分欢喜，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的脚印，心里也隐隐作疼。

　　莫小贝想着，如果邱小冬的魔力真的能叫她放下一切，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跟他回七侠镇成亲。

　　04

　　邱小冬下山逛了一圈，从山下带了几串糖葫芦上来。

　　莫小贝见此，难得地笑得像个孩子，回衡山派这三年，除了三位师兄，也只有邱小冬给她带过这冰糖葫芦，还是小时候最爱的那款，山楂个大，裹的糖衣也足。

　　邱小冬有礼物，莫小贝也有。莫小贝手里拿着邱小冬送的糖葫芦，从袖子里拣出她一针一线绣出的帕子。

　　当年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也学会了针线，虽不是栩栩如生，却也有几分样子，邱小冬想着，这是小贝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要好好保存，等着将来给他们的孩子看。

　　二十岁的邱小冬，站在衡山祝融峰上，对着毫无形象啃食糖葫芦的莫小贝傻笑一个下午。

　　直到莫小贝满脸嫌弃地踢了他一脚，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回去。

　　莫小贝是许久没有吃到糖葫芦了。少时最爱的酸酸甜甜的滋味缠绕在口腔，她恍惚回到同福客栈的那些光阴，虽然那时吃不了多少糖葫芦，可和一大家子在一起的日子，就像糖葫芦一样，回味无穷。

　　二十岁的莫小贝这些年极少的回去，她想起嫂子，想起白大哥小郭秀才无双还有时不时给她炸个鸡腿煮碗汤圆的大嘴叔，童年一晃回不去，她离家这么多年，梦里还惦记他们当年的模样。

　　衡山掌门五岳盟主，也想家了。

　　就像每一只南迁衡阳的雁，到了春天绿枝发芽的时候，还要回到记忆里深刻的故乡。

　　莫小贝转转悠悠又回到了七侠镇，坐在邱小冬的马车里。

　　05

　　西凉河边一群顽童丢着水漂，偶尔有鱼探出头吐个泡泡，也得担心会不会被飞来的石子砸到脑袋。

　　莫小贝从马车上飞身而下，西凉河里的鱼更是顶着一身伤痕逃窜，奔走相告捕鱼的小姑娘又杀回来了。

　　杀回来的莫小贝倒不怎么想抓鱼，她想快点回家，吃大嘴叔做的溜肥肠，听嫂子的唠叨和秀才一本正经的“子曾经曰过”，看葵花点穴手和惊涛掌的有一次交锋，她绣的花也好看了，要拿去给无双姐指点一番，争取更上一层楼。

　　她站在客栈门口，生意远比从前更好，新招了许多杂役。小郭姐姐立着扫帚招呼手下勤快点干活，秀才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大嘴和一众后厨们在烟火缭绕中忙碌，白大哥领着几个年轻人招呼客人，无双姐偶尔从衙门的事中抽身来客栈帮忙跑个堂，顺便检查一下治安状况，排查安全隐患。

　　莫小贝看着熟悉的一切，她开心，她怀念，她走进门，抄着衡阳口音，朝着小跑堂招呼道

　　“一壶茉莉花，一碟溜肥肠，快点上！”

　　白大哥反应倒是最快，听见这声音，他又惊又喜，道

　　“小贝？小贝回来了？”

　　他朝着楼上喊着

　　“湘玉，湘玉！”

　　佟掌柜闻声从百年老楼梯下来，她见着眼前这个高瘦利落的姑娘，差点没哭出来。

　　孩子大了，嫂子老了，时间过的很快很快，莫小贝窝在嫂子怀里，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幼时光。

　　旁边的邱小冬只是静静看着，然后听得佟掌柜一声惊叫，他被客栈的伙计们团团围住，拉着问西问东，七侠镇颇受关注的年轻举人，很可能成为同福客栈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