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8、第 8 章

　　地表下沉的时候楚天狼正要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云星。突然的晃动让她打了个趔趄，被楚天狼一把抓稳，猝不及防撞进他深褐色的眼底。她一个哆嗦，心脏像是从这一系列的意外中缓过劲儿，开始疯狂地跳动。
　　这双黑亮的眸子，陪她走过了无数个不甘心又难过的日子，陪她看着梦想，陪她跨越了时空距离。或许，或许他也……
　　“啊！我们在下降！”尼诺的声音突兀地炸开，“我们是不是要进入……呃……”
　　云星猛地从不可说的少女情怀里清醒，站稳后轻轻挣开了楚天狼的手。
　　他们还在危险中，他们还在地球上。云星的脑子里陡然升起一股羞愧，因为那些不可说的想法和恍惚，她甚至有些唾弃在现在还想着杂七杂八的自己。
　　回去是第一重要的事，除此之外，其余都是第二顺位。
　　她深呼吸着，重新稳住了心跳，看向说了一半就卡壳的尼诺，尽量装作自然地笑道：“地下城。嘶，不行啊你。”
　　楚天狼也笑起来，跟着逗趣儿几句。
　　尼诺一脸表演痕迹过重的悲伤，捂着心脏哼哼唧唧，被听不下去的瓦莉安一拳真的击中内心，开始真情实感地哭泣。
　　太疼了，不哭不是真男人。
　　一旁安静站着的古萝也被他们之间的快乐氛围沾染，笑了起来。
　　这么一闹，之前那种略带压抑的严肃气氛就不复存在了，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楚天狼就是趁这个时候，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塞进云星的手心，一边调了通讯频道，只跟云星一人小声说：“拿好。”
　　云星一愣，迅速抬手低头看，看见一颗躺在手心的奶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在南河号的一个角落找到的，刚没来得及给你，”楚天狼往她身边又凑了凑，胳膊肘轻拐了一下她，“别蔫儿了。”
　　云星眼睫毛颤了一下。她慢慢抬眼，又看见了楚天狼带着笑意的双眼，一下子收紧手攥住那颗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彻底恢复：“嗯。”
　　没人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也没人注意云星淹没在拌嘴声里的“嗯”。升降台下降了好一会儿，开始减速，云星攥着那颗糖，嘴角上扬，等着落地的那一颠。
　　地下城比纪录片里少了不止一点人气儿，云星站在地下城入口，看着来接他们的张默背后的一片死寂。
　　没有人生活的地方，尘土早就积了厚厚一层，往模拟屏上一盖，什么颜色都给盖住了，只剩下灰白一片。
　　这里应该有个烧烤摊，那边应该有家火锅店。云星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暴露着电线的灰色招牌，想起纪录片里被采访到的文杉。
　　出来吃个夜宵的文杉一脸茫然：“这拍了要发吗？我今儿偷跑出来的……好吃吗？那肯定的啊，不然我能跑出来吗？对面儿？去过去过，也好吃，我个人推荐毛肚鸭肠……”
　　那是旧星际末期早年的事情，２０６４年，１８岁的文杉作为一名偷偷从宿舍跑出来的学生，在已经开始扩建的地下城小吃街被地上下来的记者扯住问了几句话。明显稚嫩的末日女英雄在这时还只是个会偶尔违反校规的小姑娘，说话间还不忘警惕摄像头，不让他们拍自己身边的人。
　　这段后来被摘录进了文杉个人相关合辑里，夹杂在她学生时期各种优异出众的成绩里，给她平添了立体感，一下子让她接了地气。
　　所以旁人才会说：“哦，她也是个人，不过是个特别优秀的人。”
　　特别特别优秀的人。
　　云星盯着路旁一个倒了的椅子，想象出了那张稚嫩脸上无措的表情和抬眼时亮晶晶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上前把那把椅子扶了起来。
　　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地面上则多了个浅浅的椅子印。兴许是中间时间过得太久，那个印子的边缘已经十分模糊，只有中间一点能勉强辨认出地面的颜色。
　　黑蓝色。
　　像是深海，又像是宇宙。
　　她脚步顿了下，在小队成员的喊声下拔腿快跑几步跟上往地下城内部走的大队伍。
　　她看着笼罩满城的人造光，在灰尘中踩出了几个清晰的脚印，给基地踩出一条宇宙色的银河。
　　既然来了，那她就要努力追上文杉，只有那样，他们才能回去，一切才能继续。

　　“你们先在这里测试精神力，古萝！”张默带他们走进测试厅，转头叫人。
　　测试厅由无数个白色的方块拼接而成，房间不密不疏地放置着十二个测试椅——同飞船驾驶椅相似，却更古老一些。很明显是刚刚被清洁完，空气里的灰尘味道都消散地一干二净，隐约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
　　“嗯，自己找地方坐下吧。没事，就简单做一下测试。”古萝托着终端虚拟屏走进来，冲他们友好地笑笑，示意他们坐下，同时手指在虚拟屏上不停地敲打。乍一看，有点像体检时拿着针笑眯眯骗小孩说不疼的大夫，唬人不足吓人有余。
　　云星被自己的联想激得一哆嗦，撇撇嘴先打散乱七八糟的想象，率先抬腿走了过去，挑了把就近的坐下，将头盔带好后闭眼往后靠，陷进了测试椅。
　　测试精神力……
　　这是在选主驾驶位的人。
　　前三顺位的主驾驶位精神力必须要达到当初参宿号的平均水准，其余人也必须达到旧星际宇航员的平均水准，不会有谁扯后腿也不会有谁被扯后腿，不会出现精神力崩溃这种棘手的问题。
　　云星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正式接受过这样专业的精神力测试，忐忑又兴奋，差点没被模拟系统拽进去。
　　精神力测试跟精神网的排斥有异曲同工之妙——各类困境轮番上，通过测试者精神力崩溃用的时间长短来判断精神力的强度、韧度、同时还有控制度，最后综合评分。
　　文杉当年的成绩就已经有了后面一跃惊天的预兆了——初次测试就坚持了两个小时三十二分钟，要不是满分就一百分，恨不得能拿两百分，当真是天才种子选手。更不用说她每次测试那恐怖的进步度，难度往上涨，她的成绩就往上涨。
　　云星对自己的精神力大概有个了解，虽然不如文杉，但她要是像文杉那样努力训练，最后也说不定结果。
　　先从初次测试开始，一点一点追赶偶像的步伐。
　　云星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自己被拉进无尽深渊。
　　第一个模拟场景是各类自然灾害肆虐的地球，云星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剧烈的地震震得站不稳。好不容易站稳了，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察觉到了不对，拼命抬起两条像是软面条似的腿往旁边跑，跑了没几步，刚才她站得地方就有了一个深坑塌陷。
　　她皱起眉，迅速抬手，试着控制手指，却发现手指开始无意识抽搐。
　　对身体的控制度被限制，这下难办了。她“啧”了一声，不信邪地从头试到脚，发现浑身上下就没一处特别听话的地方。越想夺回控制头越痛，压力也越大，不得已只好拖拉着这副软脚虾似的身子避开灾害，一边在心里祈祷别碰上泥石流啊火山喷发之类需要疯狂赛跑的灾难。
　　不巧，怕啥来啥。云星被身后滚滚而来的泥和岩浆追得想骂人，又没那个多余力气，只好憋着气往前面的海跑。
　　她能感受到，那里有东西在吸引她。隔了老远，她眯着眼睛使劲去看，果然看见一辆飞船。她一眼认出那是南河号，眼睛一亮，脚步也加快了不少，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过去。
　　岩浆滚烫，在她身后，像块会飞的烙铁，热气蒸的云星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停地冒汗，让她本来就无力的手脚更加无力，到最后她几乎是拼着一口气才冲到南河号面前。
　　她的手掌完完整整地贴在了飞船船身，但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接入南河号。
　　南河号在排斥她。
　　云星眉头紧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应却依旧很快，眼看外接不行，就瞬间拉开舱门钻了进去。
　　她用不停哆嗦着的双手尽量飞速地带好精神头盔，连固定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就手动驾驶着南河号起飞，在海面之上两米不到的地方十分不稳地飞行。
　　没有精神连接，只是纯靠原始的手动驾驶，她一时间没法适应，开始那几米她一直提心吊胆着不要掉进海里，逐渐的，也开始适应了，飞船飞的渐稳。
　　她躲开了麻烦，麻烦却主动地来找她。
　　没有精神连接，云星对麻烦的感知度迟钝了不少，等她发现那个向她跑来的巨大飓风的时候，手动驾驶的最高速度显然已经不能让她逃脱于飓风追随。
　　精神连接……精神网，连接上啊……
　　云星死撑着进行精神连接，恍惚觉得有谁拿着刀片一点一点划拉她的神经，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
　　快点，连上啊……
　　飓风紧紧追在南河号屁股后，像个虎视眈眈的捕食者。
　　云星牙都快被她咬崩了。被当成猎物的感觉令她不爽极了，再加上她现在的被动，整个人急躁地像个被点燃的炮仗。
　　“给我连上！”她几乎是厉声喊到，终于在各类极限下连上了南河。南河号立刻开启光速行驶模式，一下子窜出去好远，把飓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另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绷着的云星取消了光速行驶模式，缓缓吐气的同时让南河号在半空飘着，自己开始休息。
　　她也是怕了，宁愿分出部分精神力去费劲控制飞船，也不愿意降落在海上。
　　谁知道这个模拟会不会来什么海啸啊狂风暴雨啊巨浪排空啊之类的。
　　还没等她休息好，一股外力就把南河号一下子压到了海上。云星愣怔片刻，南河号就被一股巨浪迎头拍进了深色的海里。
　　她还没来得及无语，就因没系固定带而从座位飞起来，像个皮球疯狂撞向四周，差点没被撞散。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重回座位上坐好，这下立马扣上了固定带，沉入南河号精神网，让自己和南河号融为一体。
　　不太成功，视野是模糊的，但也足够了。
　　海底暗流汹涌澎湃，云星驾驶南河号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多半，正要往海上飞时，云星一下子被推出了南河号。
　　处在透支边缘的云星已经习惯于没有歇息的各类挑战，也不挣扎，保留体力，想着能挺一秒是一秒，被暗流冲出去老远也不动弹。
　　那是一片深海，没有氧气，没有光，只有冰冷和黑暗。云星闭眼任由自己沉底，被暗流困住四肢，枕在泥沙上感受肺部对新鲜空气的渴望和胸膛由里到外的压迫感，就这样缓缓睡去。
　　只剩下暗流，还在拨动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