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37、第 37 章

　　排水系统发出负荷过重的叹息。倒计时嘀嗒嘀嗒，云星靠着探测器，低头查看时间。
　　还有不到十分钟。她抬头看向刚补好的玻璃墙，那里的黏合已经开始出现松动。
　　人工护盾力场延展性很好，可以让云星走到玻璃墙前时依旧罩住她和探测器，云星有些犹豫：“……你们还需要多久？”
　　“至少十五分钟，”楚天狼回她，“出了点小问题，这个跃迁点移动了，临时改了探测方向。”
　　“定位吗？”
　　“嗯，具体定位。”
　　云星查看材料的剩余量，下定了决心：“还有一些材料，我再去修修补补，能再撑几分钟出来……”
　　“不用，”楚天狼察觉出她的意图，迅速拒绝，“探测到区间只需要十分钟。按照计划来。”
　　“补一下需要多长时间啊？”尼诺小心翼翼地问。
　　“没多久……”
　　“十分钟，”楚天狼眉头紧皱，“她没办法按计划准时回来。”
　　瓦莉安闻言立刻下令：“按照计划小云，超时会很危险。”
　　“不会很危险，”云星拿起工具进行安装，“现在一个小时内都不会有巨型乱流。再说了，这儿还有保护盾开着呢，真的没事。”
　　沉默短暂蔓延，云星没忍住敲敲头盔耳机处：“嗨喽，有人吗？”
　　楚天狼无奈地叹气：“按照计划来，补到哪里算哪里，行吗？”
　　“就多两分钟，”云星抬脚往前大步走，护盾被抻长，变得透明，“就只有两分钟，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咱地球都去过了，这个真的不算什么了，太小心了你们。”
　　“容我提醒，”瓦莉安凉凉地说，“你刚从修复舱出来。”
　　云星噎住：“……那是，一点小意外……”
　　“按照计划来，”楚天狼放轻声音，“相信一下我，区间足够了。”
　　“……”云星的手顿住一秒，她慢慢抿起唇，重新开工，“……嗯。”
　　尼诺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
　　瓦莉安毫不意外，抬手拍了拍尼诺的大腿做安慰：“好好工作吧。”
　　“瓦莉安。”楚天狼喊她，瓦莉安看过去：“嗯？”
　　“帮我备套宇航服，记得套上作业带，待会儿能一秒穿上的那种，谢了，”楚天狼说完，重新调回到四人频道，“尼诺，加一下速。”
　　瓦莉安愣了一下，轻声问：“要是计划没变呢？”
　　“那就照常，”楚天狼眨了下眼，“只是个后备。”
　　水流紧紧挤压着玻璃，从粘合处向内渗落。云星抓紧进行二次修补，斟酌着下工具，让发出材料不足警告的背囊压力少些。
　　倒计时走到最后一分钟，云星榨干最后一点材料去修补，在瓦莉安的提醒下准备到时间就从大门离开。
　　“看到了看到了！”尼诺兴奋起来，看着屏幕上与楚天狼同步的探测画面，能模糊瞧见跃迁点最外圈的光晕。他把好消息传给依旧想拖一拖时间的云星：“没事你不用再撑了，看见了，再三分钟就能定位了！”
　　“牛啊兄弟，哎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得写到简历里，得多少人抢着要你……”尼诺转向楚天狼，跟他说话眼睛却没离开过电子屏。
　　楚天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额角没停止冒汗。他盯着屏幕全神贯注，眼看着就参宿Ⅵ的定位越来越清晰，右眼却突兀地跳了一下。
　　他本来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但此刻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心慌。他开口想让云星快点回来，却一瞬间失声，没能发出声音。
　　水母慢悠悠地靠近研究所，长长的触须随意漂浮，尾端一颤，一个亮了两三倍的光点就在那里亮起，一路上升，点亮了整只水母，瞬间，这只就亮的出群了。
　　研究所的排水系统骤然安静下来，云星察觉到不对劲，走向大门的脚步一顿，拐回至探测器的方向。她加强了护盾力场的强度，环顾四周，小声嘀咕：“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研究所的光在她的尾音里瞬间灭掉，随即是研究所外那层保护盾。只一眨眼，研究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被黑暗吞没。
　　那个亮的出群的水母餍足地打了个嗝，以它为中心，强烈的荧光一层一层地传给水母群，不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光般的水母群就又把研究所照亮。
　　云星脑子飞快转动，迅速想明白了——水母毒素与水母本身还有连接，达到一定浓度的海水涌进研究所，经由老旧的排水系统渗进研究所系统内部，到达总电室区，将电导给本体，由于不是直接接触所以导电速度并不那么快，直到现在才吞噬完研究所的所有电，让研究室瘫痪。
　　“小云！”瓦莉安猛地站起来，“快点出来！”
　　“出不去了！”反应过来的云星已经无路可退，紧紧靠着探测器，盯着断电后脆弱的玻璃墙：“断电了，大门打不开——快点探测，快点探测！玻璃撑不了多久，护盾也撑不了多久！”
　　楚天狼要迈出去的步子生生被他阻止，他咬着牙加速探测，硬生生突破了极限。
　　暗流蹭着玻璃的破碎处前行，这一点压力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玻璃墙被修补过的地方外面一圈参差不齐地断裂，被海水推进来，未落地摔碎就被巨浪卷着冲向云星。
　　玻璃很厚，断口也并不锋利，但在浪和碰盾反弹的作用力下，最后竟直接插进天枢的关节里，让这个一百多年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古老探测器从中断裂，靠着中心那根坚硬的稳定柱才险险没直接断成两截。
　　天枢摇摇欲坠，看得旁边的云星提心吊胆。为了不被海水冲跑，她死死抱着探测器。眼前护盾上被撞击过的地方自己变薄，旁边的地方均匀给它能量，整体薄下去了一层。
　　水母于混乱中铺天盖地地袭来，砸到护盾上，拖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渍，又被海水瞬间冲刷不见。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电子屏上定位数值不断变化，眼看着就要接近准确——
　　“啊！小云！”
　　探测画面信号缺失，黑屏上显示着最后一刻的数值。不是准确数值，但此刻已经无人在意了，信号缺失意味着探测器基底被损坏，云星靠在探测器上，现在如何让人不敢多想。
　　尼诺脑子一懵，下意识抬头，楚天狼的位子空了出来，瓦莉安手指发抖要去抓身边的备用宇航服。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他看过去，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他们之前在秋游时买的小玩意，玻璃球一样，点一下可以看见他们当时拍的鬼脸自拍。玻璃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弹出一张自拍投影，上面被三个人围住捏脸的云星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云星昏昏沉沉，护盾力场破碎失效，只剩几根金色的线顽强地护在她身周。
　　那一秒的回忆被一帧一帧地重播，她看见凭空出现的巨流撞上天枢，古老的探测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中断成两节，被巨流顶着砸过来。力场嗡鸣作响，负隅顽抗，给予天枢缓冲，随即碎裂消失。
　　沉重的天枢砸下，探测器被生生压凹，精准拼接在一起的部件崩裂变形，巨流尾部一甩，天枢断口被带着砸向探测器旁的云星。
　　断口巨大，且断裂的地方不平整至极，撞击到云星身上，压迫内脏，痛到心脏接近暂停，她几乎是被击飞的瞬间就陷入了短暂昏迷。
　　水流冲击的触感减弱，云星缓慢呼吸，感觉自己仿佛躺在家里的浴缸里。一旁是机器管家洗好的水果，她躺在浴缸里，闻着水果的香气昏昏欲睡。
　　“……云星——”
　　有人在叫她。
　　云星好累，她不想动。
　　“……云星！”
　　好吵，不要再喊了，让我睡会儿。
　　云星皱起眉，不耐烦地动动手指。
　　碎片划过她的头盔，在上面砸出一道裂痕。裂痕尾端向外延伸，不远处又一块碎块撞过来，眼看着要碰到头盔，忽然被延伸过来的护盾力场挡住，弹向别的方向。
　　“云星！”
　　有人抓住云星的手腕，一下子唤醒她的痛感。浴缸的按摩力度瞬间加大，水果的香气消失，变成铁锈味。是从她的喉头传来的。
　　好痛！
　　云星猛一吸气，咳嗽着睁开眼睛，等缓过肋骨传来的剧痛，才看清死死抓着她的人：“咳咳，咳，楚咳咳……”
　　“是我，”楚天狼的眼睛隔着层头盔看，红的吓人，他一手抓着云星的手腕一手抱着她的腰，“抓紧我！”
　　云星下意识遵从，伸手抓住楚天狼的肩膀和手臂。她没能停下咳嗽，断断续续的，能清楚尝到嘴里的血味。
　　有什么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粘稠滚烫。兴许是鼻血，她想。这可不太妙。
　　“往回拉一下！”楚天狼跟瓦莉安说，提防地看着海水里各种小乱流和随之而来的机械碎块，护盾力场之下他还是不放心，尽力环住云星，再加上一层保护。
　　瓦莉安按照楚天狼所说的操作，南河号自动收起作业带，连带着把楚天狼和云星往回拽。
　　她站在原地，盯着摇曳的作业带心里一阵后怕。方才她还没抓到备用宇航服，楚天狼就从舱门跳了出去。那刻她的心跳几乎停滞，直到她看见楚天狼穿好的那套宇航服后连着南河号的作业带，她才重新找回呼吸。
　　楚天狼反应速度那样快，拼劲力气向云星赶去，才在云星被乱流彻底带走之前抓住了她。作业带伸出长度到达极限，南河号上只能听到它被猛拽又卡住的巨响，瓦莉安忐忑地等着楚天狼的回音，生怕他和云星谁出事，幸好楚天狼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云星。
　　视线尽头看见了护盾力场浅浅的反光，瓦莉安看到那两个人，长舒一口气，准备往回走把急用药翻出来。
　　她一迈脚，差点腿软跪倒，被眼疾手快的尼诺抓住，才堪堪稳住身子。
　　尼诺双眼通红，瓦莉安抬眼一看，没能安慰他，一直憋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尼诺抱住她，没说话，拍了拍她的后背。
　　乱流慢慢停歇，节奏再次放缓，水母重新回归慢悠悠的悠闲，碎片碎块一个又一个地沉底，落在砂石上。有些许的阳光透过海面，可以被模糊看见，大约是放晴了。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