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19、第 19 章

　　地面上大风刮过，难得漏下一缕阳光，刚巧落在航空基地外地标上的宇宙飞船图案上，给被废气腐蚀得灰扑扑的飞船加了层滤镜。
　　晃眼间，时光倒流，参宿号从这里起飞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云星眼里的坚定与文杉重合，她们与基地进行起飞前的最后确认，放心将后背交予身侧的人负责，和身后的队员一起，望着天空中那缕阳光，准备向光而行。
　　两次跳跃过后，Ｃ星系凭空冒出一艘飞船。巨大的Ｃ星在南河号前巨塔般伫立，衬托下南河号像是巨人享用的马卡龙，小巧极了。
　　厚重的大气紧紧裹着南河号，换成手动驾驶的云星依靠着南河号不间断的雷达扫描才能顺利下降。
　　舱外高温不下，飞船的温度自调节从未如此努力的工作过，甚至发出了少有发出的嗡鸣声。
　　楚天狼向基地报告完，看着南河号仪器发到自己终端的信息皱起眉：“绕个远路，别从这里直接下降。”
　　“从哪儿？”云星无疑于他，盯着雷达扫描图问他。
　　“这儿，”楚天狼直接给她指出来，“刚才那个地方有要马上爆发的火山，搞不好会被高温狂风带跑。”
　　尼诺实时监管着南河号的雷达扫描和立体图生成，听见前排两人的对话，顺手给程序加了危险监测：“那条远路可能会有大量腐蚀性降雨，贴着火山危险区最边上那个红圈飞吧还是。”
　　“尼诺说的有道理，”瓦莉安看着舱内外温度数，表情忧虑，“南河号不能受太严重的伤，不然咱们四个真的处境会变得极其危险。”
　　云星点点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立体图，放轻松语气：“那就顺着圈走，不是什么大事。”
　　楚天狼看了眼雷达立体图，默默加大了力场盾防护力度：“走吧。”
　　风呼啸而过，滚烫的气流横行乱窜，南河号从云层拖出一条灰色的尾巴，侧身竖直飞翔，准确地与立体图上的红圈紧贴前行。
　　地面上是满是岩浆流过痕迹的纵横沟壑，隐约还能看见缝隙中透过来的熔岩流动。不断有腐蚀性气体涌出，带着刺鼻的气味扑向南河号，触到南河号的表层，发出“哧哧”的声音。
　　“力场盾挡不住腐蚀性气体，”瓦莉安紧紧皱眉，担心地看着声音不断的舱身，“南河号外层漆可能会被破坏。”
　　楚天狼下意识盯住云星，怕云星情绪受到影响。他知道那三颗星星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云星多看重那个图案。
　　云星有些不明显的焦躁：“不会的，漆是特殊的，不会被这点气体弄花的。”
　　“没事，我们避开酸雨区了。”楚天狼揉捏云星的肩膀安慰道。
　　“嗯。”云星深呼吸平复了心情，驾驶着南河号迅速飞往目的地。
　　绕着红圈行至半路，是超高温喷气口集结地，在这圈喷气口阵中心才是目的地——全Ｃ星唯一的一座死火山。被危险重重环绕的这里，却异常的安全，被旧星际改造开发成功的这里曾是参宿号的停驻地、旧星际探索Ｃ星系野生跃迁点的重要基地。
　　“都先坐好，”云星驾驶南河号短暂悬停，跟其他三人说，“接下来会非常颠。”
　　尼诺还想继续盯着程序，虚拟屏就被瓦莉安给强制性关闭了。他看过去，瓦莉安已经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了：“这么颠吗？”
　　瓦莉安读了褚落南的日记，和云星一样，知道穿越接下来的超高温喷气口阵会有多么颠簸。听见尼诺的问话，她瞥眼过去：“嗯。顺便，吐在头盔里你会很想死，所以乖乖待着。”
　　“我这不乖乖待着了嘛！你别说那么吓人的话……”
　　两人的对话丝毫没有让云星感到轻松一点，她快速地眨着眼睛，抓着手动控制器的手关节发白。
　　文字不如实物带来的冲击大，模拟也不如实地可怖。
　　褚落南形容这里是放大无数倍的蒸屉。每一个孔都涌出不断上升的热气，大气层又像巨大的盖子将热量全部挡下来。飞船被气流顶的不断起伏，像轻飘飘的羽毛，在蒸笼里受尽煎熬。
　　“我满眼都是从孔洞喷出的气团，白色黄色居多的气团几乎可以把一切都掩藏，有光的无光的、明亮的暗淡的。即使是她这样优秀的驾驶员，也无法驾驭藏在这些气团里的乱流。”褚落南这样记录。
　　云星不觉得她是在夸张了。浓厚气团聚集，视线被阻断，还到处都是潜藏的危机，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真的是文杉驾驶飞船，也不可能四平八稳的。
　　楚天狼侧眼看到云星的表情，低眼半秒，默不作声地将手轻放在她的手背上，指尖点了点她的关节。舱外温度传送到他的终端，他迅速关闭虚拟屏，看向前方：“在想什么？”
　　“想我能不能只比文杉差一点点。”云星略微放松下来，握着手动控制器，眼神不断在立体图、气流预测图和气团间徘徊。
　　“我们都固定好自己了，再说了，”楚天狼无谓地后靠，“模拟了那么多遍，你一次也没出岔子，你的自信要是也只比文杉少一点点就好了。”
　　云星依旧眨着眼，但速度明显降了不少。她呼了一口气：“那我出发了？”
　　瓦莉安“嗯”了声：“尼诺今天吃的药量够，没事，走吧。”
　　尼诺立马点头：“对对对，没事的。”
　　楚天狼淡淡地笑，冲云星轻抬双眉：“走吧，舰长。”
　　云星心头发热，脸上显露出笑意。她看向前方，重新找回自信，握着手动控制器的双手不再僵硬：“走了，都坐稳。”
　　气流游走，歪歪斜斜让出一条路，南河号不断调整着身体角度，从这条路钻入前行。
　　路渐渐变得宽窄不一，颠簸开始变强烈，稳当地控制飞船前行成了最大的困难。云星双臂肌肉紧绷，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咬牙与震颤抗衡。
　　高温警告让楚天狼的终端不断震动，他暗自将数据传到头盔上查看，眼睑肌肉因数字而抽搐一下。他捏紧拳头，装作不知道，转头去确认到目的地的距离。
　　很近，不到一千米。
　　他松了口气：“还有八百三十七米。”
　　“嗯。”云星短促回答，驾驶南河号做着各种高难度旋转翻滚，绕开巨型气流，在无数小气流的冲撞中一口气从高温气团中直飞而出，减速悬停在了死火山基地的正上方。
　　“到了，”云星长长吐气，看着下方黑暗里被承重玻璃罩住的天玑探测器，“准备落地了。”
　　探照灯扫过玻璃罩，转了一圈看全火山内部，最后又停在天玑上。
　　四个人早已准备好，等南河号落地后就迅速解开固定带，聚在一起等待舱门开启。
　　“都记得任务吧？”云星扭头问道。
　　“记得记得，”尼诺从轻微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我帮你们打开承重玻璃罩，你俩去查看天玑，瓦莉安负责观察我们的状态，对吧？”
　　云星冲他竖大拇指：“棒！”
　　楚天狼温柔笑笑，等他俩安静下来后才看向瓦莉安：“我们几个的宇航服都还完好无损？”
　　瓦莉安点头：“开舱门吧，没事。”
　　“提醒一下各位，出去后不要太勉强，”楚天狼抬手准备打开舱门，“作为参考，外面温度是３７６摄氏度。”
　　云星撇嘴看他：“赶紧开门。”
　　“说的就是你，你这次再顾任务不顾自己一个试试？！”楚天狼没好气地瞪她，扭头看一旁的数据，恢复没起伏的语调，“等它把气压均衡好，现在还打不开。”
　　舱门开启的瞬间，四人仿佛都被热浪掫一跟头。即使有宇航服阻断，心理作用还是让他们感觉周身一烫。
　　死火山底部地面都是厚实的火山灰，踩上去并不硬实，踩过会留下明显的脚印痕迹。四人从南河号走到天玑的玻璃保护罩入口，踩出一条不规律的路。
　　尼诺把手腕贴近保护罩密闭系统操作板，眼动操作，打算直接黑入系统，打开保护罩。
　　“……所以说新星际的那几个星球都是按照这些桥梁星系的名称命名的？”瓦莉安接着刚才的话题问。
　　“嗯，”楚天狼给她科普道，“新星际为了纪念旧星际，将星系内前五个发现的星球以旧星际命名桥梁星系的方式来命名，也就是ＡＢＣＤＥ星。”
　　瓦莉安困惑地想了半天：“这是不是预习内容？我怎么记得暑假作业里有。”
　　“有是有，但不是今年的暑假作业，是去年的，”云星震惊了，“你连这都能记错去年历史是怎么考到Ａ＋的？”
　　瓦莉安耸耸肩：“就……考到了呗，我也不知道。”
　　“这话真的，”尼诺听不下去了，“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破开了吗？”瓦莉安迅速截过话头。
　　“没，”尼诺被瞬间带跑，“还差一点。”
　　云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尼诺：“你好歹坚持会儿。”
　　“你可别坑我了，到时候我那快递寄你家啊？”
　　“也行，人工收取费１００，记得给。”
　　“你怎么不直接抢钱呢？”
　　“也不是不行，待会儿给我直接转吧。”
　　“黑心商家，回头就给你零星差评。”
　　瓦莉安看着他俩斗嘴，而旁边的楚天狼藏在头盔后紧抿嘴角，了然地移开目光，但笑不语。
　　两个傻瓜。
　　玻璃罩打开时，轻微地震动扬起一层火山灰。云星等这层灰落下大半后才抬脚小心翼翼地走进玻璃罩内，站在天玑旁冲三人招手：“进来进来。”
　　楚天狼率先走进去：“你去东面把面板拆下来。”
　　尼诺和瓦莉安就靠在玻璃罩门口，隔着些距离看他俩忙前忙后。瓦莉安小声询问，怕打扰到工作中的云星和楚天狼：“天气监测都正常吗？”
　　“对Ｃ星来说，正常，”尼诺打开虚拟屏给她看，“但显然对咱们来说不正常到了极点。”
　　“这是气流？怎么变得像龙卷风一样。”瓦莉安指着一团逆时针旋转的气流问道。
　　“这个火山要爆发了，”尼诺答，“所以会有高温狂风，比龙卷风可可怕多了。”
　　瓦莉安担忧起来：“这个离咱们不远啊？”
　　“嗯，但是到不了咱们这儿，它会往那边儿走。”尼诺的手指划出一条道。
　　不管高温狂风往哪儿走，发射处的探测器一定得飞过酸雨阵。云星和楚天狼看着天玑的记录，表情都很阴沉。
　　“……探测器抗腐蚀的，”云星回头看了眼南河号，“探测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安装，就只能装在这儿，装在这儿就必须得穿过酸雨阵。”
　　“野生跃迁点出现的区间有点大，仪器必须毫发无损才能在外太空探测精准，”楚天狼看着眼色小声跟她说，“但探测不那么精准其实也可以，我可以人工操作，确认大概位置，误差不会超过十米。”
　　云星低眼盯着天玑：“十米误差也太大了，而且还会有狂风和气流气团的影响。”
　　楚天狼不敢接话，空气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他看着云星缓慢眨着的眼睛，多次想张口说些什么，又无力地闭上了嘴。
　　那三颗星星静静待在南河号上，不断于云星眼前浮现。
　　那绝对不仅是一个图案那么简单，那是她的爸爸妈妈陪在她身边的证明，也是他们存在于一个家庭的证明。父母留下的视频和照片都被奶奶删除或扔掉，到现在云星唯一拥有的照片还是悄悄从北极星号全体人员的集体照上裁下来的，家里没有一张他们的合照。
　　任务怎么办？
　　不管了？
　　她闭上眼睛，想起父母抱着她的温暖。那种深入骨髓的暖意，即使过了这么久也无法忘怀。那是头两个支持她的人，那是让她彻底爱上外太空和宇宙飞船驾驶的人，那是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或架在脖子上的人，那是连为人父母的证明都只有三颗星星图案的人。
　　可是……
　　可是驱散她孤独的朋友伙伴带着的篝火，也那么温暖，暖洋洋的将她环绕。要让他们在明明可以迅速脱离危险的情况下因为自己而无法脱离吗？要让他们经历各种本不必要的未知危险吗？
　　还有这次旅途新遇到或是重逢的人们，也要至他们的安危不顾吗？
　　那三颗星星陪她走到了野生跃迁点的尽头，陪她落在地球上，陪她一路行至此处……
　　“南河号会为探测器护航，”云星艰难地做出了她的选择，开口却很坚定，“护卫盾将全程保护探测器，直到它完全脱离Ｃ星。”
　　有光扫过南河号表面，那三颗星星闪烁一瞬，像是短暂地笑了一下。
　　带着欣慰，带着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