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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久梦 ...


  •   第三章:久梦

      一见钟情常常是一场梦,还是一场极易碎的美梦。

      徐无慕登上前往周府的车时,拨弄着陆守安赠给他的珠串,他沉默不语地凝视片刻,随后撩帘望向车马两边,从摊贩直到行人百姓,虽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露出的眉目却十分清淡柔和,而当车帘落下时,遮住这鲜活的生命气息,那双天然孤寂的双眸,便陡然结上一层薄冰。

      距陆小侯爷的初见已有半月。陆家是实权世家,在朝野之上的地位十分突出。陆守安纵然再沉沦进二十余年第一次动心,也不得不回到陆家辅佐靖宁侯。此番陆守安大胜归来,想必靖宁侯一脉的声势将更盛,而主战派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眼前的盛世只是表面的盛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在一片和平下是惊人的腐朽之气。这个王朝的腐坏已从骨髓中蔓延出来,直至肺腑血管、到每一根颤颤欲落的发丝,危及每一家、每一户、每一个人,这当街的鲜活百姓,犹然在清谈者编织的万世太平中安然生存,对各地的将起或已起的烽烟一无所知。

      青州的叛乱前日由陆家一脉领军前往,与陆守安不对头的禁卫军罗统领久负拱卫皇室之责,他亦是主战派。可见一派之内亦是两方分裂,攻伐不停。至于徐无慕所需周旋的另外两人,周太尉周墀,是当今皇帝最青睐之人。他手握的权利不比整个主战派小,更有足以掀翻任何一个豪门世家的威能。只是周墀老谋深算,没有真正的把握,是不肯向任何一只百足之虫出手的。

      而他的儿子周冼,是一个伪装极深的人,他虎狼之心深藏,在外不过是以草包饭袋的形象对人。薛青玉曾奉命在周冼身畔侍奉,后来因种种缘故,徐无慕安排薛青玉离开这个择人而噬的毒蛇。未曾想,就在他接回薛青玉次日,周冼点名要他现身一见,就如同半月前的陆守安一样。

      徐无慕毕竟是周墀身畔人。周冼对他,只得又爱又恨,却又不敢真正地苛待他。

      马蹄声渐止,徐无慕撩帘下车,朱砂小娘子从旁跟随。守在府前的老管家已然与两人熟识,向徐无慕抱手躬身后,道:“徐公子来得正好。老爷等您许久了,有些等急了。”

      “许久?”徐无慕问:“我从云霓天来,不过两刻钟。太尉大人可是遇上烦心事了?”

      “嗨。”老管家叹道:“原老奴是不能说的,但这是徐公子问,老奴便妄言一回。今儿朝堂上,有人参了老爷一本。”

      徐无慕眉峰一挑:“结果呢?”

      “陛下砍了那人的脑袋。”

      徐无慕神情不变地颔首道谢,随后迈进二门中。周府的丫鬟仆妇层层恭敬退开。朱砂伴着徐无慕到周墀书房门口,小声道:“公子小心。”

      “我知道。”徐无慕移过目光,抬手将房门推开,迎面便砸来一件玉器,砰然碎在耳畔,险些撞到他脸上。

      房内十分明亮,纵然是白昼,烛台之上也点满了五根蜡烛,于自然光线中更添微黄暖光。徐无慕迈步进入,合上房门,淡淡道:“……何必这么大怒火。”

      周墀坐在披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一臂压在案前,眉目不展,他沉声道:“陆家小辈,得你青眼了?”他抬掌拍膝,“玉奴,过来。”

      玉奴是唐朝杨妃的小字,坊间词曲多以此来称美貌女子。用在徐无慕身上,虽不算错,亦与羞辱无异。

      徐无慕向前几步,立在周墀面前。他那双寡淡少情的眼向下移去,看到这位当朝太尉幽深如旋涡的黑眸。他还未开口,便被周墀一把拉到膝上。一只宽厚手掌扣住了肩,力道重得发痛。

      “你讲讲,”周墀露出个不达眼底的笑。“陆玄那老匹夫的儿子,滋味美么,合不合你的意?”

      徐无慕抬眸看他,态度不亲不疏:“周文哉,放开。”

      周墀冰冷地盯着他:“徐无慕,我把你惯过头了。谁是养你的主儿,你现在,可都不记得了。”

      周太尉武将出身,正当盛年,手劲儿足以将徐无慕牢牢掌控在怀里。他捏住徐无慕瘦削的下颔骨,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捏出一点儿醒目痕迹。或是朝堂之事连同陆守安之事一同传进耳中的缘故,他的态度犹为强硬。

      徐无慕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玄色衣袖滑下那截如霜的腕,与周墀的手臂交叠时,显出一种特别的纤细,而他的态度却也分毫不让,半句软话都没有。

      “周文哉,我做的是为了谁,你自诩一切掌握,连这都看不懂吗?”

      颔骨间的力道一下子卸了劲儿。徐无慕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气息怎么都喘不匀,断断续续的咳声演变成深入肺腑的震响。他伏在周墀怀中,身躯也像是一下子抽了力道,卸了骨头,很缓慢地沉没进他怀里,抵在周太尉胸前柔软的布料,几乎没了声息。

      周墀揽着他的肩,声音稍软下来了,但仍然沉而微哑:“……慕儿?”他听到怎么止也止不住的咳声,神情微变,抬掌为他顺背,又道:“你当我还二十岁,跟无情无义的妓讲有情无情?周冼那混小子许还问你要挖心挖肺的真情实意,在我这儿……你觉得,‘为情委身他人’的真心,称来几斤?”

      徐无慕的声音又轻又缓,在布料遮掩中显得有些闷:“什么几斤。我的心肺早烂透了,一两也不值得。”

      周墀教他说的怒气又涌,便卡着他的腰向上抬一抬,反手将他覆身的外披甩到地面上,见徐无慕抬起头,苍白的脸色上泛起咳出来的异常血色,满腔的气便在这一刻又泄了。他摩挲了一下方才捏出的淤痕,道:

      “你听我话,与他断绝了来往。不要气我。”

      徐无慕闭了闭眼:“我活不了很久,你也不要气我。”

      周墀道:“你惯会拿这个威胁我。”

      徐无慕从他身上下来,立在周墀身侧,手心覆盖在他手背上,话语里有些气音:“你不必顾虑那人,他连根寒毛也不舍得碰我。”

      周墀此人,外露的情绪皆不足信。他唯二会真动怒的,一是徐无慕每每说自己命不久矣时,他便仿若玩物将失,从对极度无趣的厌弃中生出怒火。二是周冼与他背道而驰,他亦是真的动了肝火,几有将亲子活活打死的狠心。故而陆守安一事,他其实并未挂心,不过是因着是徐无慕的事宜,他便当做自己的事宜,随意试探一二罢了。

      至于徐无慕账下又多了哪位入幕之宾,周墀纵有几分在意,也是因他死掉便失了一大趣味而起。如此,便不算难以应对。

      室内灯火长明,烛光熠熠。案上除去特供的洒金白宣外,还有青金石镇纸并一柄拆信用的象牙制裁纸刀,右侧是一方珍稀又俗气的砚台。左侧便搁着一本翻过的折子,夹页不整。

      周墀抬臂将他揽过来,他向来对徐无慕这种一旦养得松懈了,便不乐意过密接触的脾性颇有微词,直言道:“别动,给我忍着。”随后便抬起那本奏折,“老荀同你说了?”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语气。徐无慕也不表态,只是顺手将奏折接过,道:“用命换来的染血千言,我看看此番编得,是否有新意。”

      周墀哼了一声,眼底沉下一片阴翳。待徐无慕略微扫过一遍,才问:“如何?”

      “有些新意。”徐无慕回:“只是也不足以使人为此丧命。您将那位大人逼急了,纵是兔子脾性,也该咬您一口了。”他顿了顿,又道:“看来是一心求死罢了。”

      周墀将奏折从他手中抽回,道:“这是我向陛下专门讨来的,字尚可,与你的字骨有些相像。”他转而握住徐无慕的手,环着他腰在怀里抱紧,抵着他额头道:“慕儿,我周文哉的人,外头个个都抻着脖颈子盯,哪日我护不住你,使你死了,你怨不怨我?”

      他的声音沉而嘶哑。周墀的嗓子早年还是好的,后来教滚烫的热油烫坏了嗓子,他当上太尉之后,将灌他热油的那位大人在牢狱中活剐了,切成三千多片。

      徐无慕凝视着他的眼眸,细密的睫羽近在对方眼前。他近日身体还算得上好,脸色也好看许多,那双墨眸里似寒水润过,微微地发亮。周墀看久了,便觉得心里有些软,又道:“怨也不要紧。”

      徐无慕看着他道:“你什么都明白,还来试探我。”

      “你也什么都知道,净会扎我的心。”周墀道:“今夜留下,明天我让老荀驾车送你。等到莲花开了,我带你去妙池住一阵子。”

      周墀从不屑于伪君子那一套作风,妙池那种遍地是文人墨客的气氛,连空气都足够令他不快。但他觉得徐无慕喜欢,那便去也无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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