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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十二 ...


  •   “夫人!”

      饶是陶满满时常念叨终有一日会离开侯府独立生活,然而当梁嬷嬷亲耳从明氏口中得知竟是以蛮横无理的方式将小娘子赶走时,她到底心有不忿,试图据理力争,“小娘子向来循规蹈矩,也未不逊触犯家规,您与侯爷不问缘由便一意孤行的将她踢出族谱,着实不占理。”

      明氏站起身冷眼看向陶满满,却见对方深深地埋着头,两手放在身前无措的绞在一起。将要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单薄得好似一张纸,脆弱娇柔,摇摇欲碎。她极力去回想曾经与陶知予共处的温情时光,却遗憾的发现那些记忆在不知何时何地已然成为空白。

      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与过去释怀,只知着眼当下,她看见的是亲生女儿皇权的压制下饱受煎熬、生死难定,而养女如青葱一般的生嫩,她还有着女子最好的年华和容貌,仅是离开侯府而已,天下之大,寻找一处容身之所难道不比求得陛下赦免三娘更轻而易举?

      “侯爷执意如此,你有甚不满与他喊冤便是,莫要在我跟前胡搅蛮缠!”明氏的神情愈发冰冷,因为她多看陶满满一眼,便为陶闻溪的境况心痛一分。她对陶满满的恨意难消,甚至在此时达到顶峰!

      她凭什么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还露出一副极尽委屈的姿态?她才是应该代替三娘去死的那个人!

      明氏陶满满步步逼近,语气森寒,“三娘今日之难,皆由你一手造成,倘若她不得善终,你也休要好过!”

      “夫人要如何对付我?”

      临到了了,她都做不到体面的分道扬镳吗?

      陶满满冷嗤一声,抬头与明氏充满怨毒的眼睛对视,“您既有心向佛,自问是否做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不甘我能与萧玉信订婚的是不是你?撺掇侯爷去换婚的是不是你?连累陶闻溪名声的人是不是你?没道理好事都给你们占了,而我什么都得不到吧?”

      “我之所以想换婚难道不是受了你的蛊惑?!”明氏盛怒之下开始大喊大叫,“一切皆由你而起,你休要抵赖!”

      陶满满不怒反笑,摊摊手阴阳怪气道:“是呀,我随口胡诌的话怎么就正好戳中你的心思了呢?我怎么就没有将萧玉信那等鱼目当珍珠死守着不放,让他与陶闻溪相知相爱了呢?我坚持要退婚怎么就没有让你们深信不疑呢?我怎么就没有在陶闻溪要杀我的时候自戕谢罪呢?”

      “确实都是我的错,甚至安国公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也是我一力促成的,目的在于报复陶闻溪不识好歹的抢了我锦衣玉食的人生。现在我都承认了,您有被安慰到吗?”

      “你、你!”明氏让她的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攥着心口,语出艰难,“无耻之尤!”

      “谢谢。”陶满满恭敬道,“自是比不得您。”

      话音未落,眼看明氏两眼一翻,好似要晕过去。荔枝和梁嬷嬷眼疾手快的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托住,并且移到椅子上坐好,“夫人,您当心啊!”

      明氏靠着椅背,似是被陶满满的话深深刺激。她双眼木然的望着屋顶缓了一阵,这才直起身再次撑着扶手站起来,眸光晦暗,面色灰白,俨然凄入肝脾之状。

      她双唇紧闭着一言不发,脚下踉跄的走过荔枝和梁嬷嬷,再与陶满满擦身而过,形如失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月光在她的脚下投出浅淡的光影,秋风萧瑟,满目凄凉。

      陶满满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底突地涌起一阵难言的愧疚与怅然,“嬷嬷,你跟在夫人身后,莫让她寻短见或出了什么意外。”而后她又补充道,“告诉她,去求三皇子或许能为陶闻溪换得一线生机。”

      明氏之所以变成如今这了无生机的模样,不就是因着在内无景阳侯相助,在外又人人自危找不到门路为陶闻溪说情吗?秦瑜虽说也是泥菩萨过河吧,但是依照他对陶闻溪的痴情程度,想来会为其脱罪而奔走。如此,也算是给明氏留有一个盼头。

      梁嬷嬷依言跟过去,荔枝见陶满满情绪不高,便出声宽慰道:“小娘子,其实你无须自责,夫人对您早有不满,若非出了安国公那档子事儿,她迟早都要借口寻您的麻烦。”

      陶满满进到卧房,坐在屋中的小圆桌前,单手撑着下颌叹气道:“知道啊,我就是后悔自己方才嘴太快了,怎的就没克制住呢?”

      “她从我这儿出去安然无事才好,倘或有甚好歹,那就相当于摊上人命官司了!”她说着打打自己的嘴,“日后再不能一腔热血上头就逞一时之勇了,害人害己!害人害己!”

      约莫过了两刻钟,梁嬷嬷紧赶慢赶的回来,进门就道:“小娘子,夫人无事。先时老奴将小娘子嘱咐的话转述给她,她还将信将疑不信任小娘子呢!而后老奴自作主张的将三皇子与三娘子私下的交情深刻说与她听了以后,她的神色明显开怀许多。”

      “直到夫人院里的蔡嬷嬷寻过来,我才放她离开。”

      “那便好,”陶满满松了口气,“安国公的案子可以说是铁证难翻,而陛下迟迟未授意三司下判决书,私心里当是有疑虑的,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荔枝有感而发道:“不过一旦出了侯府的门,此处种种就都与咱们无关了。奴婢在府里待了十余载,多少还有些不适应呢!”

      “为人奴仆的,在哪儿不是过?”若梁嬷嬷此前还有几分为陶满满感到不公而怨愤,可在将明氏的失常与府里的是是非非结合起来后,心态蓦然变得豁达,“老太君去后,这府里的主子从侯爷、夫人,再到大娘子、大郎君,可没几个良善人。”

      “高墙深院,多是女子的埋骨地,小娘子能及时脱身也是好的。管他粗茶淡饭,还是珍馐美馔呢!人啊,一生平安康健才是福气!”

      陶满满听得直笑,拍拍掌道:“嬷嬷的思想境界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可喜可贺,荔枝你学着啊!”

      “嬷嬷吃的盐可比奴婢吃的米还多,奴婢自然比不过!”荔枝嗔道,“不过待明日出了侯府,奴婢还愁不能见多识广?”

      “说来今夜就得将要带走的物什给一一归置,明日聘了马车来就能直接拉走。”陶满满说着站起来,忙不迭的去妆台整理首饰等物,还一面道,“快快行动起来,争取在睡前就将箱笼装好!”

      梁嬷嬷和荔枝各司其职,一个去取出陶满满的私房,一个去开了立柜收整四季的衣物。

      “小娘子,老太君给您的嫁妆其中一部分还在府库里堆着,您要去问侯爷要回来吗?”梁嬷嬷清点着匣子里的地契以及金条、珠宝,又从中拿出一张嫁妆单子来看了看问。

      陶满满正小心的将秦瑛送的钗环配饰一一放进各自的匣盒里,头也不抬的答,“就算侯爷同意我带走,侯夫人也不会同意啊,何必去自找麻烦。”

      梁嬷嬷也明白这个理儿,无不遗憾道:“可怜老太君半生积蓄都便宜侯府了。”

      “您将祖母留下的铺子打理妥当,她老人家仍能含笑九泉!”陶满满装好首饰,再去看荔枝的活计,“荔枝,将成色较新的衣裳带走便可,省得占地方。”

      “余下别的东西,哥哥都帮我置办妥当了,用不着咱们操心。”

      “小娘子,您的那些厨具总得装上吧?”荔枝抱着一摞衣裳放到床榻上,再寻了一张宽大的锦布摊开,“还有您偶尔添置的摆件呢?扔了该多可惜?”

      “嗯,依你的吧,”陶满满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饶是在这个小院住了小半载,可正儿八经属于她的少之又少,或许是从未有过归属感吧。

      “嬷嬷,明日我去学堂不在场,您和荔枝可就得多费心哦,”她从堂屋又进到卧房来,倚在门框上随意道,“马车径直到通义坊,自有哥哥的人接应。”

      “还有还有,出府的时候警觉些,莫让那些碎嘴的婆子知晓咱们的去处。”

      “老奴省得。”

      一夜无话不提。

      *

      翌日。

      陶满满又有户外课,因而天蒙蒙亮便起身梳洗出门,好在散学的时辰比往日提前了一个时辰。

      黄昏将至未至,天光甚是明亮。

      她与吴宝仪手挽着手走出学舍,一再确定道:“五娘,你当真不去我的新家吗?”

      “哎,”吴宝仪连声叹气,“谁能想到我二叔与安国公有勾连呢?他将祖父气得恨不得冲进宫里去把他一棍子打死,省得全家也跟着遭殃!”

      “祖父为此下了死命令,约束家里的小辈无事不得在外逗留,上学的、当值的,到了时辰就必须回府到老爷子跟前应卯。”

      “你的乔迁之喜,我改日再贺吧!”

      吴宝仪的父亲是满腹才情的富贵闲人,而吴家二叔则大相径庭,废物而不自知,凭借着旁门左道的歪心思幻想着大展宏图,以期有朝一日能顺利夺过家产。他好容易搭上了安国公的东风,不想转眼就阴沟里翻船。

      陶满满除了深表同情也无能为力,毕竟不论安国公的罪行由谁揭发,应当受到处置的人一个都不会少,只是因着时间的早晚,人数也会相应增减而已。

      “你二叔涉事未深,又非直接参与者,陛下便是追究也不会连坐到你家无辜之人吧?”

      “不一定呢,”吴宝仪愁得很,“安国公在御前一向以纯臣自居,可突然被曝光他有二心,陛下何其震怒?祖父正是担心他会严惩相关者以儆效尤呢!”

      “尚书令历经三朝,忠君为国,陛下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呢?”陶满满沉吟片刻,“我回去问问哥哥朝中的形势呢?他或许会知晓陛下对你家的态度?”

      “可以啊!”吴宝仪双眼发亮,“祖父唯恐触怒陛下,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若是能从宋编修那处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我家也好对症下药。”

      “嗯,”陶满满点头,“我尽力而为吧!”

      两人行至国子监门外的大榕树下才刚站定呢,齐杭越的身影就从眼前闪过,愣是一丝眼风儿都没留下。

      吴宝仪都来不及招呼,气得她直跺脚,“他怎么回事!对谁都爱答不理,昨日还好好儿的呢!”

      陶满满望着齐杭越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人群里,心道他会否是得知了吴家二叔也是安国公的同伙所以迁怒了呢?还是瑶生的状况不好?

      奈何诸多猜测,一个都不能说给五娘听,她只好含糊其辞道:“许是男子每月也有那么几日不自在吧。”

      吴宝仪嗔她一眼,“满满你这张嘴的刻薄劲儿与七表哥愈发像了!”

      “胡说。”

      她二人同行至坊门,然后才各自分开,随后陶满满自己雇了辆驴车悠悠哉哉的回家。

      进到通义坊,沿途的街道上有不少挑着担子来来去去卖花的小贩。重阳节将至,眼下秋菊开得正盛,茱萸的果子也鲜红剔透,另有月季、秋兰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她瞧着心动,便跳下车喊住一个小贩。

      小贩在街边放下担子,陶满满蹲在地上左右看看,最后决定买几枝茱萸插瓶。

      “小娘子,您放心一把抓就是,小的这茱萸可是今晨从树上现折的,新鲜着呢!”小贩喋喋不休,不时还护着枝桠上的果子,生怕在陶满满的挑拣下给捏碎了。

      “我既是花了银子,可不就是要买到合心意的?你别吵啊,我手轻着呢,不会弄坏其他的果子。”

      陶满满跟小贩一来一往的讨价还价,自然也就不曾注意到人来人往中,她的身后停下了三头高大的骏马,领头那个骑马的俊美少年锦衣绣服,意气翩然。

      少年默然盯着她圆溜溜簪了两朵珠花的脑袋半晌,最终无奈翻身下马,在她身侧蹲下,“买什么呢?”

      “茱萸。”陶满满随口应了声,忽地察觉不对,她转过头去定眼一看,小声惊呼,“秦瑛!”

      秦瑛长眉微挑,见她挑好了茱萸,便扔了一枚碎银给小贩,然后拉着她站起来,“走吧。”

      与他有两日未见,陶满满兴奋得很,围着他叽叽喳喳,“你不是护送太后娘娘去行宫休养了吗?怎的今日便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出自《孟子·离娄上》。
    艰难卡文的一天,明天争取内容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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