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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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室凛花也问过自己，绫小路家觊觎的妖怪会是自己所认识的吗？
对于其他人包括绫小路家主和的场静司都没抱什么希望的肯定答案，她清楚。
是有可能的。
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
她总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揣测命运，这一次，命运没有让她失望。
白纸上，黑色的线条简洁地勾勒出似狼似狐的妖怪的身形，颇具其神，是她平生仅见也能轻易对应上的。
那是，“银”。
冰室凛花一晚上的自我催眠发挥了作用，她成功地在绫小路家主鹰隼般矍铄凌厉的目光下糊弄了过去，还装模作样地为作为诱饵的自己争取到了很多结阵过程中的保全措施。
是的，就如同她无法拒绝这次会面一样，她也无法拒绝绫小路家的协助请求。
绫小路家主满意地许出了好处，作为她的识趣的奖励，那些对她颇可一提的惠益，对于底蕴丰厚的绫小路家，连代价都算不上。
代价啊……
如果绫小路家的企图真的实现，那她岂不是付出太多了吗？
她这样想着，坐上的场静司的车时，后背已经汗透。
“在绫小路家举行妖怪捕捉的仪式之前，你还不能收网是吗？”
的场静司瞬间懂了她的真的问题。
她说的是他联合其他两家围剿绫小路家的计划。
“嗯，时间太短了，来不及。”他看了侧头望向窗外、明显心神不定的她一眼，“我会尽力保护你。”
“多谢。”
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冷淡……太过失常，以二人当下的熟稔程度，她讥刺几句，或者以其他方式发泄一下才正常。
但她现在没有力气了。
她已经陷入了沉重的担忧中，挣扎不起。
为了银。
的场静司显然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并误解了原因，但他总归理解地保持了沉默，简直帮了大忙。
冰室凛花到家后，都不记得她是怎么和他告别的，连有没有告别都不确定。
她只是匆忙换衣洗漱，连饭都不打算吃了，一头扑进被子里。
厚重的棉絮和安全感包裹住了她。
她用没有系着石头的那只手从衣领里抽出贴身佩戴的另一件护符。
那是与她千余日夜咫尺不离、用彩线结络编系的银白纤长毛发。
她回忆着祖父手札中的记述，想了很久，最后用指尖蘸取唾液，一遍又一遍地在绒长的银色毛发上划出妖怪的文字。
足足重复二十多遍，只为保险。
她希望附着的妖力能够把她的愿望传递到彼端——
“不要来。”
“不要来。”
“不要来。”
……
直到她口干舌燥，在慢慢的身心俱疲中，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在梦里，她重历了与银的结识。
六年前。
逢魔时刻，周末因故晚归的少女在深林里急行。
突然，在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榕下，银色的巨大身形倚成一大团，被她的余光瞥到。
真实年龄是这具身体三倍有余的冰室凛花当然不至于被神秘现象惊吓到san值狂掉，而且，这妖怪那么美，让颜控的她生不出太多惊恶，反而想起久远曾经看过的经典动画场景。
她望着银白的妖身和洇红的伤口怔愣了数息。
蓦地，在她打定主意转身离开的下一秒，就头颅而言看比起犬妖更似狐妖的大妖怪睁开了眼。
翠绿的澄澈竖瞳攫住了她，她动弹不得。
傍晚时分，贴近地面的温度冷热交替，卷起的气流穿过繁枝密叶，吹动褶裙的层摆和璨银的毛尖。
倏然，它又闭上了眼。
凛花立刻从时空静止的幻觉中清醒。
她的目光在妖怪的巨大的伤口和巨大的利爪上逡巡数秒，再次坚定了立刻逃窜的决意。
她试探性地轻轻动了一下。
它没有睁眼。
她注视着它的身形慢慢后退。
她退了几步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掏出了行李袋里从社团竞赛赢来的大包糖果巧克力肉脯薯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犹豫片刻，又向前推了一公分。
趁着它还没有理会她，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数木遮掩，能够为野兽的追击造成阻碍，她才不管不顾地转身发足狂奔回家。
她平安地进了家门，头一次无视了祖母关于仪容的严厉呵斥，只满心希望，既然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生物，那么等她周一返校时，也能发现它再也不见吧。
事实上，命运的判断没有这么久。
周日的半夜，她突然被一阵玄妙的无声呼唤惊醒，来不及完全恢复意识，便走到了屋外院门边。
紧闭的大门无端洞开，她在门内，与门外的他怔然相望。
是的，他。
银色长发的俊秀少年，明明与之前的银白大狼狐狸除了毛色和眸色外毫无相似，她还是瞬间认出了它。
“许愿吧，你。”
少年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她莫名感到他不太高兴，而且莫名知道，不高兴的原因不是要被许愿，而是要变成人类的样子用人类的语言和她说话。
“我没有愿望。”
死了还能有再活一次机会的冰室凛花自诩知足常乐，不愿意和奇怪的存在扯上任何关系，单纯获利的也不行，风险太大。
“人不可能没有愿望。”
少年皱了眉。
一堆凡俗的食物既然能成为他的营养助他恢复，那一定是转化成了愿力。
“你想好了，我下次再来。”
少年说完就消失了，大门重又变回严实关闭的现实样子，惟有她被他的留言吓得吹了许久夜风。
回到床上迟迟不能入眠的少女，天亮后不意外地发起了高烧。
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也无法返校。
高烧迁延近一周，她煎熬等待和胡思乱想了一周，憔悴太过，连惯爱争风的妹妹都不忍心了，让出父母嘘寒问暖。
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彻底想清楚了。
与其为尚未发生和无以抗拒的事白白消耗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那一刀落下来，是生是死都好过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大狐狸狗再来，她就开门见山吧。
又一个周日的半夜，果然，她在庭院里等到了他。
“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哈？反了吧，是我问你想要什么才对。”
“那么，你真要实现我的愿望的话，就请再也不要出现了吧。”
“……不行，我做不到，说明，这不是你真实的愿望。”
“……”
有毛病吧这个白毛灯神，被打坏了不灵了，或者脑子也长毛了？
少年明明认真尝试过，却被少女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绿眼睛都气红了。
他按捺着情绪，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她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了让他炸毛的表情。
原来，他确实是一个像阿拉丁神灯一样的许愿机器，不对，许愿妖怪。
他很强大，因为人类的愿望很多，他实现了很多的愿望，所以修炼得非常强大。
当然，许愿是要遵循法则的。
法则很老套、很合理，就是等价交换。
想要实现多大的愿望，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听起来很公平。
然而，贪婪的许愿者们，总想在得偿所愿后食言。
近千年之内，食言的都被他食了，让他变得更肥。
奈何他这次碰到了硬茬子，位高权重的人类，找来数十能力高强的除妖师重伤了他，加上被打破的许愿规则的反噬，他落到在深山里无人问津、困顿濒死的境地。
她送给他的那些食物，沾染了她的妖力，不多不少，恰好够他吊一条命，让他有力气再去收割愿望，活了下来。
法则可逆。
按照逆向的法则，他相当于被预付了代价，仍要为她完成愿望才行。
一般而言，她最多只能许一个和那堆零食及少许妖力等价的愿望。可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尽管代价不值什么，可那点代价救了他的命，生命的重量没反映在愿望的体量上，却反映在了愿望的性质上。
换言之，正常情况下，人类出口的愿望就是会被实现的愿望，他不需要甄别是否出于真意、有没有误解、有没有表达错误，可这一次，对于救了他命的小女孩，他需要了。
他必须体贴而耐心地和她一同找出她真实的愿望，从而将与零食和妖力相称的部分实现。
“……”
听明白了的冰室凛花，明明自己也被折腾得很惨，但看着外表银光熠熠内心灰头土脸的大妖怪，还是要竭尽教养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就这样，冰室凛花有了一位一周一会的“soulmate”，字面含义的，与她一同探索伪少女的心路历程。
毕竟，她也没有许愿的经验啊，幸好她还有成年人的逻辑能力，能够同他条分缕析日常的烦恼，探求她真正的愿望。
大妖怪久经世情，也不曾这么琐碎地听过人类的家长里短，枯燥着，烦闷着，脾气都磨得更和顺了。
久而久之，他也会不自禁地说起自己的郁闷经历，在周日的寒夜与她抱头取暖。
不过互相幸灾乐祸的情况可能更多。
这样的日子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一年后，已经熟悉亲密起来的大狼狐狸，突然提出了离别。
“我的伤养好了，但我的力量一直被这座山上的禁制削弱着，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这个留给你，等你想好了愿望，就呼唤我吧。”
少年看着身高拔了一截、面容也更加清晰美丽的少女，递给她一束银色的毛发。
她没想到，他曾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与她相见，尽管他是为了解除规则施加的约束，她的心也忍不住攥成一团。
“不用了，我……在向你倾吐了这么多之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这就是我的愿望吧。我在这里，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大概一直想要一个聊得来的朋友能够陪伴我一段时光吧。就是这样，你……已经实现了我的愿望。”
一抹明光在他澄绿的眸中闪过。
他说：“不，还不够，你可以再次呼唤我。我等着你。”
他凑近她，在她耳边轻道：“我的名字是……”
他清澈低柔的声音如一簇丝滑的绒毛，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下一瞬，他已离开她身前，背对她，站在了粗壮的树枝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突然涌出莫名的强烈冲动。
为什么她会穿越呢？
是为了与他相遇吗？
是为了就这样与他别离吗？
是为了就这样一如从前困在这腐朽的所谓家族里看不到光吗？
是为了就这样在一眼到底的命运里悄无声息地灭亡吗？
不知道出于勇敢还是疯狂，她喊住了他——
“银，请带我走吧。”
少年回身，惊讶地看住她。
他们视线交汇，就像久远的初见那样。
然而，最后，依然是他先闭上了眼。
“抱歉，代价不够。”
“我可以再付出别的……”
“这不是你真实的愿望！”
他几乎是低喊出声，像是怕自己忍不住答应她。
他看到了她的犹疑，也看到了自己的，还有她的懦弱，还有他自己的。
“这样……吗？”
她低喃，带着不甘，还有一些自知不讲道理的愤恨。
“那么，我没有愿望了。”
片刻的沉默后，银白的大妖怪在月下一跃而起，听到风递送来的少女低泣。
“我不会呼唤你了。”
她知道没什么可哭的，哭有什么用呢，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再也不会。”
银色狼狐的毛绒绒的脸上，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也现出了哭泣一样的表情。
抱歉。
如果你真的再也不呼唤我，那这一定是我今日谎言的代价。
太沉重了。
这不止一个谎言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