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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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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传单的日子在炎热和疲惫中缓慢地移动着,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在财政科领了工资,终于轻松地笑了。期间,由于下雨停工两天,而且有个男生因忘记锁门而导致培训单位的一辆三轮车被偷了,主管要求他全额赔偿。于是我们每个人都从工资里抽出一部分钱帮他凑齐罚款。这样,拿到手里的钱只是预计的一半左右,估计也就够在商业街上买一件裙子。
告别的时候,大家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号码,说大家在这么抠门的地方一起工作过,也算同患难了,所以有空一起吃饭吧。接着大家挥挥手便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我和小肃撑着一把伞在商业街上逛着,想给自己买件好看的衣服。我穿了件淡绿色的连衣裙从试衣间里出来,销售员夸张地说,太好看了,这裙子简直是为你设计的!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过分的带着很强目的性、技术性和误导性的恭维,只是看着镜子里有点陌生的自己,说,好像不是很适合我。销售员又开始以夸张的语调赞叹裙子和我的天衣无缝,说要不要帮你包起来?我看着标签上的价格,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啊。
小肃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我觉得挺合适你的。
我转过头跟她说,要是买了它,我就只剩坐公交的硬币了。
小肃说,可是我觉得真的很好看啊。要不,给我试试?
于是那件淡绿色的裙子套在了小肃的身上,她站在镜子前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天哪,怎么这么难看!
销售员笑眯眯地过来说,不会啊,大小刚刚好,而且比较显瘦。
走出那家店的时候,小肃失落地说,要是我们都穿着那件裙子走在路上,别人肯定不会相信我们穿着一样的裙子。差别太大了!
我很佩服小肃把自嘲的话都讲得这么有创意,而我嘴里蹦出的句子是,小肃,你该减肥了。
我有那么胖吗?
你没发现你把那件裙子脱下之后,销售员舒了一口气吗?
她怕我把裙子撑破了?
正是。
好吧,我减肥。
说完这话之后,小肃买了两个冰淇淋,把草莓味的递给我,自己的是巧克力味的。
接下来的几天,又恢复了买菜烧饭烧开水的生活,林泽吃饭时很满足的样子,每次都会问,姐,明天再做糖醋排骨行吗?这是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候。我也会问妈妈,这青菜好吃吗,这鱼怎么样,妈妈说,好吃,我每顿都吃太饱了。这时我会忍不住笑起来。而我绝不会问爸爸关于菜的问题,因为他的话注定是让人难过的。去年暑假,旭月来我家玩,吃饭的时候惊叹我烧鱼的厨艺,说,太好吃了!那时候,爸爸说的话是,这鱼都让人想吐了。
我的爸爸,在我高中最没有自信最难熬的阶段,他用他的方式让我的世界更加灰暗。有一次,他看到了桌子上的我写的小说原稿,便在吃饭的时候不冷不热的说,正经事都做不好,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我只是一直不说话,吃着饭,然后一不留神眼泪就掉到碗里。
高中的时候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都会听到爸爸说的像针刺一样的话。他躺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会用悠悠的语调说,可能是风水不好吧,家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读书有点出息的。亲戚或熟人来家里问起我的情况的时候,他会叹口气说,她到了高中就不行了。他当着我的面,假装对林泽说,到现在还这么骄傲。林泽觉得莫名其妙,说,谁骄傲啊!
渐渐的,我和爸爸不说话了,只是,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我会说一句,回来啦。电话是找他的时候,我会叫一声“爸”。回学校的那天,我会说,我下午去学校了。其他的时候,无论他在说什么,讽刺什么,我都假装听不懂,假装听不见,假装不在意。其实每次坐在去延川一中的客车上的时候,我都直直地望着窗外,然后流一脸的泪。
高二下半年的某个周日下午,我坐在爸爸新买的摩托车后面去延川一中,那个下午有个家长会。一路上,风很大,爸爸回过头来问,冷吗?我摇摇头,然后把脸靠在他的背上。他感觉到了,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刻,风把我的眼泪吹下来了。两年来,一直阻隔在我们父女之间的坚冰在这时仿佛消失了。记忆里温馨的碎片渐渐拼凑,我仿佛看到了依偎在爸爸身边的那个年幼的小小的自己。
上小学的时候,大人一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爸爸;我最得意的夸奖就是大人们常说我像爸爸;记得那时夏天的午后,一家人躺在竹床上,爸爸会很生动地讲“田螺姑娘”“孟姜女哭长城”“白毛女”的故事,那时候,我真的听得如痴如醉;爸爸教我写的作文里的的句子我还清晰地记得;他给我买的小小的电子琴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本半旧的流行歌曲简谱都还完整地放在我的柜子里;那时候,我穿的衣裙我用的彩色笔我甚至我去春游的零食都是爸爸买的……
回忆渐渐清晰,但终究已经远去。
而在别人眼里,林木是很出色的建筑师傅,青河无论要建小洋楼还是教堂,都会找到他。同时,林木是个很出色的厨师,谁家里要请客吃饭都会请他过去掌勺。林木还是很出色的修理师,他会修各样的电器,他会做各种各样的家具,书桌,柜子,竹床……
而我即使是在我最恨他的时候,我心里也知道,我是有一些恋父情结的,以致于后来我喜欢的男生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爸爸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