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钻石墨镜

2、橘华

　　姚生家贫，半农半读。奈何父逝母病，不肯远游赶考。

　　那年大旱，母病危，对姚生道，“我知儿孝顺，然我年迈，如今一去，你且上京赶考，以慰我灵。”说罢仙去。

　　姚生大哭，丧罢筹措了点银两，奔京都而去。

　　奈何一考不中，落拓回乡。

　　途中过一橘园，见人围烧一株老橘，便问何故。

　　主人道，“此园甚大，我本有田地，无法看顾。又有人道此处不太平，橘树成精，因此将它烧去，贱卖了罢了。”

　　姚生见那橘树枝繁叶茂，恐逾百龄，心生善念。又想道，家乡田产房屋俱已卖尽，又无亲戚，不若在此安身立命罢。当下便道，“且末烧它，卖于我如何？”

　　主人自然愿意，当下付了些银两，又说好不够的来年卖了橘偿还，就立了字据。

　　姚生便在橘园一角几间小屋内安顿下来，白日看园，夜来读书。

　　这夜忽听得远处有人声，便披衣来看，却见一少年与一班人打在一处。

　　凑前看时，那少年早出拳飞脚，黑暗里辗转腾挪，将人打跑。

　　姚生正自纳罕，却见少年走来，怒道，“他们又来偷橘。此时半熟，摘了岂不疼煞。”

　　姚生见这少年十三四岁模样，生的面若桃瓣，唇若涂脂，胎发梳成十数根小辫，用小小金珠坠角，又总到头顶心结束，梳成一根大辨，漆黑油亮，从上至下坠着五颗大金珠。鹅黄袍里还穿着葱绿肚兜。

　　心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宝贝孩儿，竟趁夜出来玩耍，便笑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怎的在我园中？”

　　那少年笑道，“主人，你不认得我，我叫橘华，就是你当日救下的那棵橘树。”

　　姚生听了惊骇，道，“莫非竟真是橘树成妖？”

　　少年笑道，“我虽是妖，却不害人，只有人来偷橘作恶时，我将之赶跑。”

　　姚生道，“如此甚好。你我皆在此安身立命，做伴也好。”

　　少年笑道，“正是此理。”

　　自此便跟着姚生回家，日间随他在园中玩耍，夜间便趁他读书时淘气玩闹，寝时又钻入他被里嬉笑同卧。

　　姚生本还惧怕，日久便知他生性纯净，有如孩童，便与他同住起来。只有外人来时，少不得悄声回避。

　　原来姚生自安顿在此，乡人知他知书识字，便常请他读信写信，天长日久，也稍有走动。

　　这日，忽有媒婆登门，欲与说媒。姚生只是婉拒，媒婆悻悻而去。

　　姚生苦笑，自去料理饭菜，却半晌不见橘华，绕屋寻找，却见他蹲在墙角偷泣，形状可怜，不禁又笑又疼，携起询问。

　　橘华泣道，“大哥总要娶亲，橘华想到不能日月相伴，因而哭泣。”

　　姚生心内大叹，执他手道，“我不娶亲。”

　　橘华道，“大哥一脉至此，也总要开枝散叶，此理我亦懂得。”

　　姚生只得温言款慰，半日才好。

　　这日，忽又不见橘华，姚生满园寻觅，不见踪影，心中不禁忧焚。

　　三日后，姚生寻园回来，却见橘华满身焦伤，于榻上呼痛，不禁大骇，忙一面替他疗治，一面询问原委。

　　橘华虽呼痛不迭，却欢喜道，“我已偷得仙果，能替你生子。”

　　姚生心中感喟，又不禁心疼，便不住气骂。

　　橘华低了头，任姚生摆弄料理伤处，只含泪不语，半晌疲惫睡去。

　　如此数日，橘华不发一言。姚生自知不对，便要寻个机会与他赔不是。

　　这夜见橘华伤势大好，却仍坐在床幛里不作声，便携了他的手，道，“我非不爱你，只是心疼你。你却不懂，已身犯险，若有危难，却叫我如何？”

　　橘华含泪扑入怀中，道，“大哥，那仙果之得七日之效，今日不行事，便来不及了。”

　　姚生便楼他入怀，道，“我怕你禁不住。”

　　橘华道，“我修行百年，虽修得个少年身，却也知人事。”

　　姚生倒有些赧然，便将灯烛吹息，放下床幛。

　　一番缠绵后，二人相拥。

　　橘华笑道，“怪道人说，情迷煞人，原来是此番滋味。”

　　姚生捏他鼻头，道，“怪道人说，妖精磨人，原来是如此妙人物。”

　　橘华经了人事，倒羞赧起来，娇嗔一哼，翻身而眠。

　　姚生从后楼住，抚他肚腹，道，“可曾有孕？”

　　橘华道，“还未可知。”

　　半月后，橘华忽昏倒在地，姚生抱起呼唤，橘华转醒后喜道，“我得孕也。”

　　姚生大喜，将他抱到榻上，仔细服侍。

　　奈何橘华孕后精神不继，常常昏睡。

　　姚生日日忧愁，橘华道，“不妨。你只将我本身好好照料。”

　　姚生便殷勤替那橘树捉虫灌溉，日日三探，又为那橘树盖了个风雨柴棚，上搭粗布稻草，可遮艳阳，可当风雨。

　　这日橘华忽叫腹痛，姚生便将他抱到榻上。又烧了滚水热汤，便守在床边。

　　橘华耐不住疼痛，哭泣喊叫，姚生看得心如刀绞，却恨不能替他。

　　忽嘭的一声，屋门大开，一年轻道士大步进来，道，“妖孽，竟敢盗取仙果。”

　　橘华痛得一身大汗，答应不得。

　　姚生早拦住那道士，跪下道明了原委，哭求饶恕。

　　那道士长叹一声，道，“也罢，仙果已食，无法讨要。尔不顾性命，以报恩情，我便助你产子，救你性命吧。”

　　便将姚生赶出屋外。

　　姚生只听得橘华痛声凄厉，便如热锅蚂蚁，来回兜转，忧心如焚。

　　半晌听得屋内啼哭声大作，大喜推门而入，扑在床侧。

　　只见橘华如从水中捞出，浑身湿透，面如白纸，气若游丝，不由心痛，轻声呼唤。

　　那道士将婴孩放在床头，橘华悠悠转醒，见了婴孩，向姚生凄然一笑，道，“大哥，你救我性命，又真情怜我。如今我元气耗尽，恐难为人形了。多亏道长留我丹珠，容我再修行。我要去了。”

　　姚生泣道，“莫弃我。”

　　橘华道，“大哥，我自会日夜牵念，勤谨修行，以求来日相见。”说罢化作一道橘色烟华，倏忽不见了。

　　那道士也早不知何处去了。

　　姚生怀抱婴孩，痛哭不胜。

　　自此便看守橘园，抚育幼子。对那老橘树更是呵护备至，日日相探。

　　橘园则年年丰收，从无灾病。

　　年复一年，姚生年迈，故去时将儿子唤到床头，嘱咐他好生看守橘园，尤其那老橘树，更要呵护，又留书信一封，信封上书橘华二字，道此书世代相传，此名者来访时，可将书赠予。

　　姚生子孙便世代守园读书，第三代上便出了秀才，第四代便做官，却难得不弃此橘园，更顾了人看管那橘树。

　　百多年后，姚氏子孙已官至四品，管辖地方，福禄双全。

　　这日姚府闯进一个少年，说道要寻姚氏。

　　姚大人延进室内，请坐上茶，问那少年姓氏来历。

　　那少年道，“我叫橘华。”

　　姚大人心中吃惊，便将祖上传下的书信取来，与橘华看。

　　橘华见那书信陈旧，展开一看，不禁落下泪来。凝望姚大人半晌，却一言未发，携书而去，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