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97、天道

　　西水坦然一笑，翻手拿出巴掌大小铜镜，冲着谈小春友好招手：“大小姐，来照一照。”
　　她和谈小春面貌能有五分相似，同为浓眉大眼，眉宇间比谈小春多几分仙气飘飘。心理学角度，人会对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产生熟悉感，近而亲近。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曾经身为二货的谈小春会乐颠颠迎上去，自西水仙姑手中接过镜子，美滋滋左照右照臭美一翻。毕竟她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没有不爱美。

　　出乎所有人意料，谈小春没有笑，也没有去，更没有接她的镜子。

　　她反而后退了一步，降魔剑横在胸前，做出防御。

　　所有人静止。

　　灵芝很想说话。仙君大人旧友，妖界统领，固然她有再多的身份，也不该对西水仙姑这般不敬。虽然接触时间极为短暂，西水仙姑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仙界已少见这般自然天成又不卑不亢的仙子了。随便换一位，单自家仙君大人于不经意处的无视就足够起仇恨，生怨愤了。

　　顾东篱也想说话。
　　仙界和妖界乃是天生敌对，但他对长相肖似大小姐的西水仙姑讨厌不来。

　　顾楚很想讽刺。分明是妖女，难得仙姑垂怜，却假模假式不讨人欢喜。

　　司善拉了他一下。

　　余夜站在两人中间，既没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谈小春，叹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就说谈小春已经不是笨蛋降魔者了，他们偏不信我。看吧，果然没再上当。”

　　小春只是冷笑。

　　顾东篱忽然怔住了。西水仙姑还是那张脸，气质却突然间发生极大变化。原本平和的气质，随着她微微一笑，整个人渐渐显露锋芒。
　　怎么形容呢，像是两百年前，所有人都打量谈小春是扶不起来的废柴阿斗。危急关头突然拔出降魔剑，杀了个血流成河。前后逆转，令人战栗。

　　降魔剑在剑鞘中微微作响，感受到主人杀气，几欲按捺不住见血的冲动。

　　灵芝傻傻的看着西水仙姑。还是那张脸，两个不同人。

　　她浑身的骄傲藏都藏不住，锋芒毕露，即便幻影仙姑在此也不敢掠其锋芒。

　　西水抚摸铜镜背面精雕缠枝荷叶，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可惜了。”
　　一边说话，一边对镜自照。镜面里的相貌与谈小春能有五分相似，眉眼间跃动着野心勃勃。
　　“大小姐何时识破了我？”她嘴角噙笑，语气轻佻，说出大小姐三字，眉眼间都透露着嘲讽。似乎在说，妖界卑微妖女，也配我尊称一声大小姐。

　　谈小春并未被她激怒。
　　抚了抚剑身。降魔剑随她多年，一同经历了昏天黑地般的杀戮，也一同经历了两百年洞府静修，深知主人心意。嗡鸣一声，霎时沉寂。

　　她轻抬眼皮，道：“天界手段百年如一，真不知是坐在至高宝座的那位脑子犯浑呢，还是你们都是一群蠢蛋。好歹变个方式，换种身份来接近，我也未必防得住。”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西水。
　　问她：“你和绣娘什么关系？”

　　“海棠？”西水很是平静。
　　“我同她同届飞升，互为挚友。”
　　应该说，他们都藏着野心勃勃。只是目标不一致罢了。海棠的野心勃勃都用在了一个无用的妖修身上，放着仙界大好前途不要，甘心沦为棋子，事败成了天界的弃子。
　　西水与她不同点在于，她藏着的野心乃是天道，是大道漫漫上的至尊。固然天界位份已定，论资排辈无论如何她越不过身前如山般雄厚的无数。可她就是不服。天界之中实力为尊，太白金星位份虽尊，在天界战将面前也只能退避三舍，避到丹房日复一日的炼丹。
　　二郎神身份特殊，曾是战将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几场败仗，被发配了偏远天门，远离天界权利核心。

　　谁说神仙无欲无求？

　　九霄之上尚有渺渺天道。她看不上幻影仙姑这些混沌度日的，也看不上如太白等倚老卖老。既然前面无人肯让，那就凭实力说话，在身前打出一片天地。总有一天她也要站在权利的中心，享受人间烟火，而不是空等在洞府中，日复一日修炼，苦等如施舍般的天界份例。

　　谈小春摇了摇头。
　　“天庭这些笨蛋，怎么总是让女人打头阵，自己躲在女人身后。”

　　西水蔑然。
　　他们以为她敬的是天庭的权利中心？
　　错。
　　她只敬天道。

　　天道容不下妖女。
　　天道让她消灭妖女。

　　她开口说话，声如寒冰。
　　“既然看穿照妖镜，怎么还接了我的玉簪呢？”

　　说话间手中小镜猛然暴涨几寸光芒，原本不起眼的缠枝荷叶忽的暴涨成狰狞兽头。

　　谈小春不看她，只看余夜。
　　“你也要除我？”

　　余夜一身轻松。“都说你是妖女，不该存于天道轮回。你自己觉得呢？”

　　顾东篱感受到背叛的锥心疼痛，跳脚大骂：“天道算个屁。一群挂羊头卖狗肉的王八蛋，吃饱撑的没事干跑来干涉岐山家事。若说妖修都该死天帝老儿怎么不把自家外甥那条哈巴狗涮了狗肉锅吃！王母身边娇滴滴大群花精早都该被人采了摘了碾成泥！还有那些仙翁老君洞主玄女，洞府里养的灵禽走兽全部应该活活打死，都成仙了还要靠灵禽走兽翱翔天际，脸皮忒厚不嫌丢人！大小姐存在不存在，关天道niao事！”

　　屋外竹篱忽然传来不满：“哗啦啦哗啦啦，顾东篱你骂归骂，别乱牵扯我呀！”

　　乌漆麻黑的一只鸟儿扑棱翅膀，在残破篱笆上跳来跳去。

　　谈小春转身去看师兄。
　　“师兄也要除我？”

　　事已至此，至徽哪还不明白自己是上了当。连连摆手：“天道容不下你，我无课园也早没了你的位置。你已是岐山的人，是死是活跟我无课园再无干系。”换句话说，我不打你也不助你。

　　在门外梳理羽毛的哗啦啦翻个白眼：“哗啦啦哗啦啦，好不要脸的降魔者！骗的我家大小姐豁出命去帮你们夺辟邪龙珠，又不肯说用途，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勾结设下的圈套。”

　　也不知降魔者如何得罪了这只牙尖嘴利的鸟儿，从百年前就与降魔者势同水火，岐山沉寂两百年，它的尖嘴也沉寂了两百年，难得有机会损个痛快，怎肯罢休。

　　“不知死活的破鸟，若非妖女硬要跟来，辟邪龙珠早被借来稳固王朝江山了，又岂会多费周折！”司善年轻气盛，怎容畜生侮辱师门。

　　哗啦啦白眼珠子一转。
　　“哗啦啦哗啦啦，不得了了，王朝江山不稳了！”

　　司善气结。

　　新朝虽立，表面看来风平浪静，私下里却飘摇难定，朝野传言当今皇帝为妖孽所惑，在朝中大兴风雨，搅的京中权贵不宁。无课园自立园来，与皇家关系一直微妙，既匡扶又制衡。新朝大肆排除异己，无课园又逢大变，几无容身之地。至徽一心壮大无课园势力，又要在朝中立根，又要扶助人间安危，两下矛盾，手上苦无可用之人，一时有焦头烂额之感。
　　新帝上任后他于京中逗留数日，感知新帝果然蹊跷，想要查清楚却处处制肘。此关人间安危大事不敢轻举妄动，思来想去，要想探得真正，只有借来东海的辟邪龙珠，往金銮殿一放，当今圣上是人是妖孽，自然明白。
　　即便不是妖孽，也能稳固王朝根基，散魔除邪。

　　至徽也未料东海会这般无情。从前师傅在时，无课园和东海还有些交情。然辟邪龙珠乃东海镇海至宝，莫说借给人间几年，便是几天也不肯，两下一言不合，这才大打出手。

　　且不说他们这边你来我往，西水一计未成，虽不伤大局，心里却不舒服。她自觉一切天衣无缝，问道：“你如何看破？”

　　谈小春摸摸降魔剑。道：“戾气。”
　　正经仙子哪有她这般强烈戾气。虽已收敛，却瞒不过降魔剑魂。她们甫一出现降魔剑战意盎然。余夜曾与她同行，情谊深厚，降魔剑熟悉他的气息，那便只有西水。

　　西水宛然一笑。食指捏着拇指捏了个法诀，语气轻柔。
　　“既然知道，就不该接我的玉簪呀。”

　　西水默念法诀，却没有出现应该出现的场面。不由怔了怔。翠色玉簪在谈小春发髻中插着，乌压压黑发衬得翠色如滴。

　　谈小春也宛然一笑。
　　却翻了个白眼给她。
　　“我既然知道，当然要接你的玉簪。”

　　她猛然醒悟，痛道：“仙君，你——”

　　余夜宛然一笑，比她二人都灿烂。
　　“玄天从前活着总说天界都是一群蠢货我还不信。如今来看，果然不假。”

　　她厉声：“你乃仙君，深受天恩，怎可与妖女为伍，违背天道！”

　　余夜看着她，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低下头整了整长袖，说：“天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