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78、憨厚的妖~

　　向北，北方的尽头是哪里？
　　谈小春不耻下问。
　　顾东篱眨眨眼，翻了翻手中的半本《论语》：“应该也许大概是京城？”
　　穷奇豪迈的伸手一指：“向北，最远到达的该是北王母所居的昆仑山！”
　　谈小春和顾东篱同时翻个白眼。
　　顾东篱恭敬的俯首，道：“他是傻的，妖神莫怪！”
　　穷奇暴跳如雷：“老子当年和他同殿为臣，我整日驮着连王，比他更加亲近！”
　　顾东篱不做声。谈小春眨巴眼，余夜目光如寒冰扫过，穷奇瑟缩，销声匿迹。把脑袋埋进了胸膛里。
　　好汉，好兽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当年就是出了名的冷血残忍，除却连王殿下他谁也不留情面。过了千万年，记性有些缺失，但骨子里对他的敬畏可还提醒着穷奇……莫要惹他…
　　还是谈小春打了圆场，寻到几位白发苍苍能讲古的老人家，打听得此去向北，最远到达京城，提议并肩前行，一路行走打探，这才作罢。
　　顾东篱低首嘟囔：“我原说最北乃是京城没错，偏偏不听…”
　　圣人云，半册论语治天下。他幼时最羡慕那些手执书册在书院中摇头晃脑的青衣书生，扮作了小童去窥探，闻得教台上先生如是说，心中得意，一时忘形，竟露出了大尾巴晃呀晃，惊得书生先生们四下逃窜……也该是三四百年前，他年少轻狂的事体了吧。
　　四只妖怪化身了人行，每于大道之上大摇大摆，一路行去，虽所经之地动乱不安，倒也安然无恙。
　　这日傍晚，行到一处颇为繁华的镇上。连接几间客栈都无空房，穷奇濒临暴躁边缘，有间客栈店小二善心，指点他们去范员外府上投诉，道是范员外乃此地出名的善人，极爱招待来往诸客。
　　他们按着店小二指点到得范府门前。谈小春哎呀一声，余夜问：“怎么？”
　　谈小春指着朱红漆门颤声道：“绣…娘…”
　　嗖的一下，本来还懒懒跟随的三只妖怪成包围之势，将她护卫于中央。余夜面沉如水：“在哪儿？”
　　谈小春道：“…的家。”

　　顾东篱咬牙切齿。碍于余夜不好抱怨，只是将那白眼送了她几枚。
　　穷奇扯起衣襟扇风：“吓我一跳，还道那恶婆娘又敢出现在面前！”想起当日在岐山大本营所受耻辱，不由暗恨。若是再给自己看到她，非得挫骨扬灰…

　　她看着熟悉的门户，想起自己初见绣娘的情形，不由出神。当日那般娇弱女子，缘何变成后来的怨气横生，如斯丑陋？若非她非要逼着自己，自己还是那无忧无虑，一心为天下苍生的降魔者……
　　余夜率先进了门。她想要阻止，又想，无论如何，这段孽缘总要有个了结。

　　范家门户甚大，仆人众多。经了通报，范员外迎出，笑眯眯道：“客人远道而来，快请厢房洗去尘埃…”
　　打眼看见了谈小春。哎呀一声惊呼，几乎没跌倒在地。
　　指着她连声叫：“妖怪，妖怪呀……”
　　顾东篱和穷奇纳罕，摸摸身后，并没露出马脚，怎地第一眼就给人认了出来？
　　谈小春偏头，笑道：“员外敢是不认得我了？前些年我还给你家降妖……”
　　范员外呸呸的吐口水，招呼了无数家丁手持棍棒将他们团团围住：“你这妖孽，也不知使得甚法，竟将我好端端的一个闺女骗了去——还我的闺女来！”
　　她道：“员外不知，绣娘确实曾经跟随于我，然她并非凡人，乃是天界海棠仙子下凡。如今身在何处，我也不知…”
　　范员外呸道：“听你胡言乱语！绣娘若是天界仙子，怎会连只狐狸精都降服不了，还得靠你上门蒙骗？分明就是你把我的女儿骗了去！”
　　这其中种种原因，上溯千年之前，她不知从何处解释，更无法让他们理解千年以前的种种恩怨。
　　其实就她自己，又何尝真正了解？

　　狼狈的逃出范家，在人人喊打声中，穷奇纵身一跃化为兽身，驼了谈小春飞向山顶。身后喧噪更甚：“看看，看看，我怎说得，分明就是妖怪…”
　　顾东篱也化身兽形，狼狈逃窜，一面逃一面抱怨：“都怪你，笨死了。分明有仇，竟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谈小春坐在穷奇背上，战战兢兢，眼睛都不敢睁开，双手紧紧抓着穷奇的长毛。闻得顾东篱抱怨，手上更是抓的紧。穷奇一声哀嚎，道：“你把老子的毛抓下来了！”
　　她这才稍微松些。
　　耳旁风声呼啸，竟是到了极高的地方。
　　她稍微睁开一条缝，眯眼去看，只觉上到了几万公尺之上，白云皑皑，下方山顶尖石，如悬崖峭壁，不小心掉下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暗忖这也不是那精钢锻造的飞机，连个保护舱安全带都没有。穷奇若是飞翔的不甚，他们自会自保，自己那点轻功可不够看。
　　空出一只手连连拍打：“下去，下去！”
　　做人么，还是要脚踏实地…

　　顾东篱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惶惶，不屑道：“亏你还是连王之女，又在无课园修了许多年，竟连这点胆量都无？”
　　谈小春无心和他计较。又是被人鄙视惯了的——那笨鸟年华不都还整日叫唤，说她是笨蛋降魔者？
　　她是人，生来就知人应脚踏实地，踏实肯干才是正道。如这等飞天遁地之术，可谓闻所未闻……难道猛的冒出一群人，告知她是曾经的妖王之女，她就要学着她老爹打遍天下无敌手，敢把天捅个窟窿？

　　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降落在一处稍矮的山头。她脚落到实地，脑子仍是虚的，哆嗦着跺了跺地面，哇的一声，吐了。

　　顾东篱捏着鼻子，穷奇扭过头去，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嫌恶和——担忧。

　　妖界是非不断，天界战事又起。连王至今无踪，虽有妖神现世，然而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整个妖界都指望这位新鲜出炉的大小姐，她却连御兽飞行都不能……
　　顾东篱：“不然，给她找只笨点的乌鸦，先学着在低空飞？”
　　穷奇：“你瞅她那蠢样。乌鸦是出了名的飞行不稳，万一她掉下去，你要在旁护驾？”
　　顾东篱：“我忙的很，没空！”
　　“既然如此，就别出些个馊主意！”
　　“万一打将起来，她可怎办？”
　　穷奇偏头思索：“罢了，合你我之力，做个防护罩将她放在其中，只在边上远远的擂鼓助威罢。”
　　“那些个自立山头的小妖们每每借故探询，想知这位大小姐有几分法术，可有当日连王风采。若给他们得知她是个笨蛋，可怎生是好？”
　　“也只得死瞒到底…多亏尚有妖神大人…”
　　“妖神纵在。你看岐山众妖，对他恭敬有余，却几个是真心臣服？还不都巴望着大小姐出头领军？”
　　穷奇扫了眼吐得天昏地暗的谈小春，长叹：“我怕她在群妖和天界众将面前把胆汁呕吐出来，我妖界可不战自败也…”
　　两人对视，同时长叹一声。

　　因他二人这番对话并未出声，谈小春并不知道。她吐完了，将嘴一抹，冲他们咧嘴一笑：“吐吐更健康。”

　　她神情憨厚，眉眼飞扬，顾东篱却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死去。最好重新化为懵懂小兽，从头修炼，也好过看到她这般憨厚神态……妖界最不缺的，就是憨厚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