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61、断线的风筝

　　三五个人聚集在书房中，不嫌拥挤。她曾经感慨孟家的书房简直顶的上中学图书馆，老院长却感慨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他的宝贝书连个继承人都找不见。
　　中国有句老话：富不过三代。在孟家体现的淋漓尽致。
　　孟家祖上不是显贵人，据说盗墓起家，逐渐转向书画古董买卖，代代相传，到孟院长这代已有十代的历史，家中古籍字画装满车，古董古玩不计其数，偏生孟院长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有继承祖业，老大出国发展，老二老三相继投奔经商大潮，对祖业不屑一顾。孟唯是孟院长二子长孙，对他寄予极大期望，许是儿时管教严厉造成一身反骨，成年后毅然决然抛弃学了多年的文物鉴定，跟随父亲小叔的脚步，投入茫茫商海沉浮。
　　撇下楼下宾客，孟唯小声问她究竟，谈小春低声解释。他摸摸下巴纳罕：“你也看不出究竟？”
　　没好气：“肯定不是真迹。”看看其他人，示意孟唯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几不可闻：“院长怀疑作画的纸张从未出现过。”
　　孟唯挑眉，诧异。
　　她耸肩：“我相信他的眼光与阅历。”
　　赵云因跟在后面上来，看两人亲密的交谈，面上闪过一丝不满，随即又堆上完美的笑容，上前一步挽住孟唯：“在谈什么？”
　　被打断，他有些不高兴，淡淡说：“你也不懂。”
　　赵云因面部表情一滞，立刻冷下脸，手也放下，转身就要下楼，他察觉不妥，忙一把拉住，哄着：“爷爷馆里的事情，你又不感兴趣。”贴到她耳边极低的说：“又臭又长的老太太裹脚布，当心薰到你。”
　　她绽开如花笑颜，嗔怒的打他一下，被孟唯搂住。
　　虽已经走到前面一步，但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神色一黯，低头进了书房。

　　正面墙壁挂着几日前见过的《昆仑山居图》，画风大气、意境悠然，山水中自有禅意。
　　孟唯仔细端详半晌：“真迹？”他迟疑，虽小春说是仿作，也明知真迹收藏在国外，但忍不住怀疑，太像了！
　　孟院长冷哼：“你越发出息了，真迹赝品都分不出。幸亏祖业没有交到你手上，否则我拿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他嘀咕：你倒想，也看我愿不愿意。
　　老院长不理他，径直问画主：“余先生，你交到我手上可是这张画？”
　　他颔首：“不错。”
　　谈小春忍不住插嘴：“余先生从哪里得到这幅山居图？”
　　对方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顿时大赧。规矩、规矩……院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她无地自容。
　　“可有不妥？”他没有回答谈小春，而是问孟院长。
　　老院长神色肃穆，说：“小春，你过来。”
　　命她站到画卷右侧，贴墙站好，尽管满头雾水，依然照做。老院长拿了一盏灯笼，点上蜡烛放进里面，示意靠近开关的孟唯关掉灯光。赵云因轻笑：“你家连这种老古董都有哦。”
　　老院长怒目扫过，孟唯拉住她，示意噤声。
　　今日恰好没有月光，孟家别墅独栋独桩，占据附近很大一片空地，他们屏息，暗黑的书房里只有老院长手中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山居图上，山峦起伏，淡墨轻岚，气象萧疏、烟林清旷、石体坚凝，杂木丰貌，下笔如有神，活脱脱把昆仑山的秋景整个呈现在众人面前。
　　看的时久，画卷上恍惚笼罩一层轻雾，再眨眼时，似有一青衣古装男子半浮于山水之上——不，是女子，着男子服饰，头发却是女子式样。
　　她上半身浮着于山水峭壁之上，似笑非笑，眉目越来越清晰——孟唯倒吸一口冷气，汗毛竖立，脑里尖锐的响彻一个声音，他脱口而出：“小春！”
　　眉目口鼻，神情体貌，不是边上站着的谈小春，又是哪个？
　　经他提醒，几人细看，果然有几分相像。孟院长颓然放下灯笼，灯光大亮，他指指谈小春说：“面貌有八分相似，表情气质不太像。”
　　画上女子三分淡雅七分霸气，由上及下俯视众人，不仅悲悯，更有掌控天下的霸道。几个人纷纷点头赞同，只有孟唯，冷汗直冒，呆若木鸡。
　　她，分明是梦中谈小春的打扮——神情穿着，无一不同，偶然一梦居然有画为证，怎不让他心惊胆战疑虑重重？
　　大家若有所思深沉的望着谈小春，她擦一把额上冷汗，讪笑：“巧合，巧合，哈哈……指不定是我祖上先人……”嘴巴干的紧，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胸腔中涌动的悸动愤慨豪气以及强忍的泪水要怎么解释？
　　院长面色沉重：“余先生以前见过这个画面？”
　　他避重就轻：“曾有幸得见山居图真迹，图中仙人飘逸，较之更散漫悠然。”
　　他兴奋的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曾膜拜过真迹，迥然呀迥然！”转向谈小春，语重心长：“小春哪，你确定你家祖上没有人做过隐士或者隐居在昆仑山？”
　　她支楞着耳朵听的正开胃，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干笑：“要不，我回去查查家谱或者问问我爸？”
　　赵云因退后一步，身形掩在暗处，温温柔柔：“真有趣，好像在听鬼故事哦……”
　　余夜回头，浅淡笑容在灯光下绽放：“围炉烤火披上棉被会更有氛围。”
　　赵云因打个哆嗦，摇摇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余先生怎么可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余夜，外籍华侨，自小在国外长大，月余前归国寻根，顺道带回祖上所传的《昆仑山居图》，仰慕孟院长对文物鉴定的学问，特地拜访求教。他第一次上门时，远没有今天沉稳，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举止轻浮，老院长以为他是典型的败家浪荡子，万贯家财挥霍待毕打起祖传文物的注意，自然不曾好脸相待。
　　初次相见的孟唯却与他相谈甚欢，端着酒杯一面讨论些本市吃喝玩乐，一面不着痕迹的探问山居图的来历。
　　她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周遭人来人往，笑语欢颜，只在楼上不到半小时，去恍如隔世，再看热闹的酒会，总隔了一层，恍惚若梦。究竟楼上半小时是梦，抑或如今是梦，她竟分不清、辨不明。
　　画上那个人，她只匆匆一瞥，如五雷轰顶、如石破惊天，熟悉感如潮水涌入脑海，那个人就是我，我就是画中人——这才是她想喊出来的心里话吧！生生又咽了回去，心惊肉跳的安慰自己是幻觉、臆想、大病后遗症……那一刻的感觉延迟至今，惊魂未定，看每个人都不正常，每个人都对着自己怪异的笑……
　　“周六去滑雪？”突兀的，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谈小春一颤，杯中酒险些撒到身上，对方忙唤过侍者帮忙。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说话的是孟唯。
　　拉着余夜，兴致勃勃。
　　余夜也喜欢极限运动，喜欢滑雪爬山挑战人体极限，两人谈的兴起，拍板定下周末去挑战一把。
　　她摇头：“周六有节课。”
　　“上课？你又在学什么？”孟唯不解。
　　“你家老爷子应下的债，临到关头又不爱去，撒手推给了我。”她也很无奈。孟院长经常接下不情不愿的分外工作，临了随便找个借口推给她。好在他声名赫赫，人又知她算他的关门弟子，总给三分薄面。
　　前段时间抗不过人情，接下某私立大学客座教授的职位，讲好每周去上一节课，教授中国古代文物大略，眼看接近上课日期，他又借口腰酸背疼，撂了挑子。面对白发苍苍的老者，又是劝慰，校方不好责怪，她抱着一大叠资料刚好走过门口，校方眼尖，直接拽住：不去可以，你家徒弟替你上课！
　　院长一口应下。只要推卸了责任，管谁去死！
　　还不忘假惺惺安慰她：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边学习边教授，学生得益，你也巩固，甚好甚好！
　　孟唯幸灾乐祸：“嘿嘿你活该。早叫你逃离老头魔爪，你不听，有什么办法！”
　　当初爷爷逼他继承祖业，每天把各项史料知识灌入耳中，孟唯左耳进右耳出，反倒是旁听的谈小春逐渐感受到趣味，认真的学起来。
　　推脱半天，执拗不过孟唯，究竟定下周六下课他们去接人，直奔滑雪场，玩个通宵加周末。
　　商量甫定，赵云因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挽住孟唯的手说了几句悄悄话，孟唯开怀大笑，两人亲密的走开。
　　黯然伤神。
　　我为什么固执的把鼓噪的文物历史背下来……你既然不肯学，我替你学，放你去做喜欢的事情……哪里知道，一放，风筝就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