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59、狗尾巴草的人生

　　案前坐了一天，颈椎叫苦眼睛叫疼，脑袋更混浊涨痛，放下餐盘，发现无人留意角落里的自己，谈小春决定出去透透风。
　　孟家大部分人不住这里，别墅用来休闲度假，闲来无事过来住一晚，平日里，在本市都数一数二的孟家豪宅别墅悄无声息，很是寂寞。
　　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热闹非凡，坐在秋千上问园中的葡萄藤：“奇怪吧，不适应吧？”我也不适应。
　　据说这栋房子是她年幼时拍板定案孟阿姨决定买下，后来的无数次装修都依着她的意见，四年前的再次大装修，更让这栋房子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她的气息——又如何呢？
　　她家跟孟家的机缘，说来好笑，也俗的掉渣。
　　谈妈跟孟阿姨是手帕交。孟阿姨嫁了个有钱的老公，谈家则一直都在小康水平线上游荡，照例说嫁入豪门的孟阿姨该避嫌，谈妈也不是攀附富贵的人。偏生姐妹两个感情好的比亲姐妹还好，多年往来不断。
　　及至孟唯出生，谈妈怀孕，孟阿姨半玩笑半认真的要指腹为婚，生女儿则做未来媳妇；生儿子两个男孩儿结为兄弟——谈小春出生时孟阿姨比亲妈都高兴。
　　总算两位父亲都有理智，所谓儿女亲家之言只做一场笑话。但谈小春从小在孟家长大，确是不假。她跟孟唯幼时不对盘，动不动吵闹打架，两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互不顺眼。再后来孟唯离开本市去外地读了大学，再后来谈小春长大，再后来发现少女芳心萌动，再再后来……
　　再再后来，他有了女朋友。
　　赵云因。仙女一样的存在。
　　每一次见到赵云因美好的脸庞，再看看自己，她都有种自惭的感觉。就连站在两个秒人身边都是对妙人的玷污。
　　动了心呀……她朦胧的想。动了心是什么样子……动了心每时每刻都念着那个人，动了心一举一动都想表现的最好，动了心看到他会发慌看不到又烦恼，动了心喜欢星座配对，悄悄在网上一遍又一遍的算相配程度；动了心每天在心里念叨他；动了心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最初酸啊涩呀难过啊流泪呀之类，傻事做尽，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一身胆大包天，哭着哭着发现，咦，没有眼泪了？
　　哈，谈小春拍手！
　　哭解决不了问题，不哭——问题依然摆在那里。
　　谈小春自有生以来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打死了也还是小强，小强的强项是哭哇哭哇哭成习惯，痛哇痛哇，痛觉神经变大条，再也感觉不到痛楚。
　　她揪起旁边一根狗尾巴草，训斥：“喂，谁允许你鱼目混珠混入名贵花圃？不知道这边的花匠都按小时算钱吗？你是狗尾巴草埃，啊，你说你是花？好吗，就算你是狗尾巴花也不能随随便便离开自己的土地跑进温室啊……这边的土壤是比较肥沃、空气也好、还有赏心悦目的美景，可是你看啊看啊，你看自己再看它们，难道不难过吗？”
　　把它比在名贵兰花旁边，狗尾巴花仿佛有意识，自动耷拉下脑袋。
　　谈小春轻轻的抚摸它：“所以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没关系，我们都走错了地方，一会儿我带你离开，去我家好了！我家有只赖猫她很孤独，有你作伴它一定很高兴……”
　　她喃喃着：“野花就该生在野地里嘛，土壤再肥沃也不是自己的家乡啊……”
　　“喇叭花算家花还是野花？”突然有人插话。
　　她直觉的回答：“当然是野花……”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仰面屏息，孟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手上掐了一朵粉红色喇叭花，娇艳欲滴。
　　他对她微微笑，仿佛阴云散尽阳光乍现：“你移植进来的喇叭花变成灾难了。”
　　墙角处，一丛喇叭四面开花。
　　她只是带来几粒种子撒在花圃，无人照料，它们依然生机勃勃。用一种不管不问几近蛮横的态度霸占了花圃一角，那些娇弱的花木在它们的排挤下瑟缩着没有出头之日。有几根蛮横的爬过矮栅栏，把身体伸展到极致，霸住一棵含苞待放的风信子，把它的花苞按在身下，张牙舞爪欢唱自己的青春。
　　她立时大窘，离开秋千走过去，拨开它的枝叶：“花匠干吗不把它们除掉。”
　　孟唯好笑：“野花自有勃勃生机，这是花圃不是温室。”
　　追着她走过去，站定。捏起她的胳膊上下摇摆：“痊愈了？没事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吧？”笑闹要她抬胳膊晃腿摇脑袋。

　　打了一阵，重又回到秋千坐下。
　　她荡着秋千，目光散漫的落在各处，就是不抬头看他。
　　孟唯坏笑着弄乱她的头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嗯？”
　　“出生那刻开始注定我是有福之人，我的福气绵绵不绝源源不断，用不着遭逢大难！”拍掉他的狗爪子没好气。
　　孟唯再次不死心的摸上去，揉乱揉乱，一头柔顺的青丝被他蹂躏成狗窝，这才满意的住手。
　　“我下去找过你。”他沉沉开口。
　　他发了疯样的不顾倾盆大雨，转下悬崖去找寻她，搜救队在山崖下找了整整七天，人迹全无。活人没有总该有尸体吧？哪怕一点她存在的痕迹也好——没有，通通没有。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许多人同时证实，他几乎怀疑谈小春当真飞上了天而非掉下悬崖，搜救队说大雨冲刷过后，痕迹消失，没有留下也属正常。他却疑心谈小春压根没有掉下去，或者只是在开一个玩笑，他们急得团团转，她突然从旁边跳出来，大笑着说：“上当了吧，吓到了吧！”
　　他过了……噩梦般的一个月。
　　睁眼是她闭眼还是她，梦里谈小春顶着奇怪的发式穿着奇怪的衣服一脸平静的告别，她说我走了，你好好照顾我爸妈，好好生活。
　　他从没见过谈小春的平静表情。她会大笑大哭，开心时生机勃勃、烦恼时眉头皱的堪比小老头，情绪写在脸上，来的快去的也快，钟爱极限运动，总是兴致勃勃的拉他尝试滑雪、滑翔伞、蹦极、飙车……除去工作，他没见过谈小春安静的时候。她似乎有使不完的精神，只有埋首在故纸堆里才能安静下来。
　　醒来后，爷爷说他梦里的服装是古代男子衣式，具体哪个朝代不明。
　　他犹记得，梦里的谈小春，脸上带着凉薄残忍，轻易割舍下多年情谊，不顾他的苦苦哀求，转身飘然而去。
　　很多游戏都拥有莫名其妙的规则，同样很多故事都拥有几近相同的情节。尽管明知情节应该如此这般方是正确，奈何理智做不了心的主。
　　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与谈小春曾有过一场近乎玩笑的‘婚约’；也知道正常情节中青梅竹马应该大团圆；更知道谈小春对自己的点滴小心思；知道母亲费尽心思想撮合他们；知道谈小春希望希望再希望已经近乎绝望……
　　他常常去想，自己太卑鄙。
　　明知道她喜欢自己，却狡猾的不给她一个明确答复，任她在心海中沉沉浮浮。他喜欢跟谈小春在一起的感觉，轻松自在没有压力。所以他卑鄙的带着女朋友，拉上谈小春，玩一个很俗气的三人约会——俱乐部人再多又如何？不过是他们的陪衬。
　　他这么卑鄙，谈小春依然喜欢他。
　　初次见面要握手，分手的时候说再见，男人女人总要爱，约定成俗的规则到他这里一切都被打乱。他应该远离谈小春打消她的痴念利己利人；要么接受她皆大欢喜。他卑鄙的留在她身边，牵着她扯着她不放手，到底是不舍或者本性邪恶又或者喜欢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失踪的时间里无数次去想，如果接受了她、如果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如果……只要她不淡漠凉薄的走开，只要她肯回来，就索性遂了母亲的心愿又何妨。他反正需要一个妻子。
　　谈小春回来了，他又反悔了。
　　做朋友好过情人，把活泼好动的鸟儿栓在一棵肩负家族使命的巨木身上，太过残忍。
　　“你那位救命恩人，还没消息？”念想沉沉，语气阴郁。
　　舍己救人？做好事不留名？现代社会哪里找活雷锋，他笃定那个人另有所图。
　　她摇头，面上有一丝惘然。一个月里发生过什么，掉下悬崖发生了什么，她想找人问清楚。
　　他冷冷的：“当心点，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偷窥着，随时跳出来敲诈一笔。”
　　谈小春不乐意：“我家没钱。”
　　“或许他想——劫色？”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思考。
　　一脚踢到他小腿：“我没色！”
　　他点头表示赞同：“幸好你家还有另一个谈小春。”
　　顿时炸毛：“赖猫赖猫，它是猫！”
　　孟唯开怀大笑，再次糊弄一把她的头发：“进去吧，出来太久我妈该问了。”
　　率先走开。
　　她站起来，猛地听到一声冷哼，机警的转头寻找：“谁？”紧张的抓牢手中那根狗尾巴草。
　　角落里转出一人，清清冷冷高傲的看着她。
　　仿佛万千烟花在脑海中同时炸开，辉腾一片。
　　他站在一株长满绿叶的山茶旁边，谈小春脑中浮现一句诗：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只这光辉冷冷淡淡，带着青玉样疏离淡漠。
　　所谓君子如玉莫过如此吧。脑海里有个声音反对：玉性本温，他是冷的冰的凉的！另一声音反驳：没接触过你怎知他是冷是热？
　　无论脑海里转了多少念头，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听人壁角，似乎非君子行为！”
　　对方俯视着她，高傲的一牵嘴角：“背后议人是非，是君子？”
　　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迈开长腿打她身侧离开，她眼尖的发现，他手中似乎捏一支狗尾巴草……讪讪的看看自己手里的狗尾巴草——同样的东西捏在他手上似乎立时身价倍增光彩焕发……
　　泪奔，我对不起你，狗尾巴草……

作者有话说

　　泪奔的谈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