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股》姬橙

12、第十二股

　　他们喊完了以后乐队开始表演，吹小号的鼓起腮帮子使劲吐气，弹古筝的也开始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他们中间就了一个手持话筒的女学生。然后这女学生就把话筒放在嘴边唱美声，淹没了所有乐器的声音。
　　已不知她身后那些人是弹古筝还是砸古筝。
　　为了庆祝此事，高三的同学们纷纷向右歪头，用右肩堵住右耳朵。除此之外，他们动作极其协调地用左手堵住左耳朵，腾出右手用于做题。为了鼓掌庆祝此事，他们用右手写字的同时还使劲抖动小拇指，小拇指与空气相触产生了隽永的化学反应，因此掌声回荡在天地间。为了欢呼庆祝此事，他们一边做题一边高喊：
　　“sinα=tanα！”
　　喊完以后升旗仪式基本结束，全校师生举起右臂高呼校训：
　　“敬教、乐学！育人、报国！”
　　这些精彩动人的仪式结束以后，全校师生回班开班会，我们记者团的人去钟楼顶开记者会。
　　A区的李燕乔和王紫昊首先报道了高一一到三班的表现也就是欢呼情况，才华横溢的他们用一首具有新时代特征的打油诗概括此况：
　　高一同学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呼朋引伴同为友，我志当为二中狗！
　　其他人也纷纷创造了惊艳的报道方式，将全校同学的欢呼情况精彩地呈现了出来。如是报道一圈轮到我了，我盯着手中空白的记录本，内心八下九上。
　　刘雅伦和李雪球变得急躁起来，她们的急促呼吸让脸变成似是愤怒的红色。
　　犹豫不决中安雅男柔声说：
　　“写得不好没关系，你是新手呀。”
　　我紧张地清清嗓子说：
　　“高三十一到十三班用整齐划一的手势与深沉厚重的掌声表达了对艺术节的殷切期待与热爱。”
　　“非常好，”安雅男笑道，“这不很好吗，不要害羞呀。”
　　我说：“谢谢英明神武的安雅男团长的夸奖。”

　　莫凰回来了。
　　我将棕色面包给她，她接过，在我旁边坐下。她一边吃面包，一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她身上的香气就来了，不过有些腻人，当然也有些呛人。我其实是想打喷嚏的。
　　下午第一节上语文。我问，你想听吗？
　　她嚼着面包说，不想。
　　因为吃面包，她的腮帮向外鼓。我就从侧面瞅着她。

　　我回到班里时班会已经结束了，第一节是语文课，江老师一表人才地站在讲台上。
　　“上周的小组总分和个人总分已经出来了，”他说，“我们来确定新的组长吧。”
　　他开始为我们宣读上周的分数。最后我们发现全班同学的分数都是一样的。
　　“这是个失误，”江老师笑道，“我将制定出有区分度的计分方案，并做好工作到凌晨四点的打算。”
　　全班同学热情鼓掌，有几个一边鼓掌一边露出□□的笑容。我想象着江老师面对一叠叠课本和九股文的样子。
　　鉴于所有人得分相同，唯独江老师没有得分，经过大家集体商定，并根据语文斗兽场的基本原则，我们全班同学举起红布来斗江老师。
　　被推举为学生代表的薛气凝无比严肃地走上讲台，举起血红的布，腆起将军肚，面容刚毅，脸色发青。
　　江老师如一头老牛一样哞哞直叫，双眼发红，四肢着地，后腿猛一发力，使劲朝红布撞去。
　　薛气凝灵巧地避开了。此时的他，右手掐腰，左手持布，两粒狗眼安逸地乱转，显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们惊奇地发现江老师不见了，只剩下一头江老牛—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愤愤地盯着红布，整个牛身扭曲着挣扎着，嶙峋的肋骨冰冷异常。
　　因此，这节课在快乐中结束了。
　　我们开始拍电影了。
　　作为戏份最多的小太监，我用剪刀剪光了胡子，练了一个月的女高音。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太监冒死上谏皇帝的故事，结果由于皇后的劝阻，皇帝才没有杀死这个该死的太监。
　　莫凰饰演皇后，李蓓蓓饰演宫女，陆十三和朱八百饰演侍从，薛气凝饰演皇帝。
　　薛气凝穿着黄橙橙的龙袍，双手掐腰，昂首挺胸地在静思湖边散步，陆十三和朱八百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跪下磕头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皇上。”
　　一只鸭子突然蹦了一下，在薛气凝面前哇哇乱叫。冯小田懊恼地说：
　　“重拍！”
　　薛气凝穿着黄橙橙的龙袍，双手掐腰，昂首挺胸地在静思湖边散步，陆十三和朱八百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跪下磕头。陆十三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八百楞了一下。
　　冯小田气愤地喊：
　　“重拍！”
　　薛气凝穿着黄橙橙的龙袍，单手掐腰，昂首挺胸地在静思湖边散步，陆十三和朱八百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跪下磕头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谢皇上。”
　　陆十三和朱八百对望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此地名静思湖，依钟楼、傍慈龟、背午山，乃赏景玩乐之不二去处。”
　　“有劳众卿家。”
　　他们带着薛气凝在静思湖边的木栈道上慢慢悠闲地踱步，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上。
　　因此，路灯猛地亮了。
　　冯小田怒道：
　　“他妈的给我重拍！”
　　“没法拍了，”等待上场的莫凰焦躁地说，“天黑了。”
　　“皇帝没有此园林！”
　　薛气凝生气地脱去龙袍，双手掐腰，露出被他定义为可爱的表情。
　　“好吧好吧，今天不拍了。”冯小田只能说。
　　回去以后的三节晚自习我都在睡觉，我做了很多诡异但是美丽的梦。在梦中我成了冯小田在那里反反复复地重拍电影，我于是就有体会到了冯小田的感觉。我突然发现在冯小田眼里我是以一种捉摸不定的形态存在着的。
　　“走、走！”
　　我从睡梦中惊醒，仰头看见周青那张骇人的肥脸。
　　这脸长得不错，越看越像块上窄下宽的披萨。
　　干吗？我问他，然后揉揉眼睛。头有点疼，现在大概下午了。
　　社团活动。他说。我突然感觉又回到了昨天。
　　什么社团活动？我问。
　　故事社呀，他说，你是副社长。
　　哦，对，我是副社长。
　　我使劲让大脑明白：我是故事社的副社长，而且社长是周青。
　　这事并不易理解，需要调用全身器官。
　　那么就该让血液多快好省地流动，以舒缓麻木的神经及僵硬的皮肤。
　　“走！走！”他催促着。
　　社团活动的地点在实验楼三楼的化学实验室，一进去我们就闻到浓浓的中药味。只见黑板上写着课题：
　　提取青蒿素

　　其他社员已经到齐了。
　　周青走上讲台开始发言。
　　“同学们好，我是故事社的社长周青，也是高一八班的周青。我们这个社团叫故事社，是想让你们大家来讲故事、讲你们所知道的故事、讲精彩的故事的社团。我觉得我们需要一颗讲故事的心和听故事的心，这样我们才会感受到身边的故事。”
　　他啰哩啰嗦地说完这一坨话，将双手交叉在肚子前，补充道：
　　“还有啊，我不知道我们学校为什么把我们的社团归到科技创新类，把活动教室安排在化学实验教室。但大家可不要误会，不要觉得我们这是什么理科的社团。我们不是理科的社团，我们是文科的社团。那么你们大家就一个一个上来讲故事吧，讲你们所知道的故事，讲精彩的故事。”
　　一个社员极不情愿地走上来，说：
　　“那个，我那个，没有故事。”
　　周青疑惑地说：“怎么会没有故事呢？”
　　“你有，我没有，”那个社员说，“我是来听故事的，不是来讲故事的。”
　　说完他就下去了。
　　第二个社员上来了，他摁住烧瓶和酒精灯，言辞激昂地说：
　　“我觉得，宇宙是由蛆虫和面包组成的。”
　　没等他说完，第三个社员飞奔上来，摁住石棉网义愤填膺地说：
　　“你说得不对，宇宙是由泡面和芥末组成的！”
　　社员二号举起烧瓶和酒精灯，社员三号咬住石棉网，他们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激烈地争吵。
　　“你如何定义‘蛆虫’！”
　　“你如何定义‘泡面’！”
　　“你如何定义‘定义’！”
　　“你如何定义‘定义定义’！”
　　门关了，酒精洒了一地，烧瓶碎成瓦片，石棉网不见了。
　　第四个社员上来了。
　　“同学们，”她说，“我……我想讲一个我的故事。”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然而她的脸看起来很软。于是这里就安静了许多。
　　“我初中的时候，那个，喜欢外班一个男生。那个，你们不要笑……”
　　她语气很软，声音也很软。
　　“本就没几次见面机会的。不过有几次见他淋着雨，我便好想把我的伞借给他。还有几次他上体育课跑一千米，总是冲在最前面，我既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我知道我是在为他开心，可我为什么难过就不知道了。或许他跑第二名的时候，我会稍微开心点吧。”
　　“还有一次我见着他是升旗仪式，那天他忘穿校服了，正挨着班主任批评，我好想把我的校服给他，可怎么好意思被人看见呀。”
　　“他长得不算好看，自然不是什么明星脸。可他说话声音真的很好听，很成熟。有一次大合唱，他还登台领唱，举起话筒潇洒地唱着。
　　“那是汪峰的《我想要怒放的生命》，他领唱的是高潮部分。结束以后他将头侧向观众，把手掌展开靠在耳背上，不用话筒就大声喊：掌声在哪里！说这句话时他真的很帅气，连校长也被他感染了，激动地献给他掌声。
　　“我好想对他表白呀，可我连加他□□的勇气都没有，我甚至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我直到初二下半年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从朋友口中问出来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又不能让他认识我，我们见面时连招呼都不打，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样子会让他觉得我喜欢他的……可……”
　　她深吸一口气，续道：
　　“可是……可是……那天是期中考试的第二天，考完数学以后我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我习惯地向食堂公告栏那里打量。
　　“我在那里发现了他的名字，因为作弊被处分了。我盯着那张纸，突然觉得好羞耻。”
　　她的脸隐隐有些红晕。
　　短暂的沉默。
　　我们看着她。
　　她于是走了下来。
　　因此，没有人想上去讲故事了。周青环顾四周，笑道：
　　“第一次活动，到此结束！”
　　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出去了。
　　“办得不错。”我对周青说。然后我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