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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股 ...

  •   第一股
      食堂里的老鼠一口咬住奶油面包,凸着双眼使劲将之往窝里拖。卖面包的阿姨睁只眼闭只眼地说:
      “同学同学,请勿插队!”
      莫凰插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地说:
      “看那老鼠的小脸,跟于存似的。”
      于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胡子比我腿都长。
      “小短腿,”莫凰笑道,“记得帮我把饭捎回教室,我要睡觉。”
      莫凰买了一块棕色的面包,我买了一块蓝色的面包。“一起付。”我对阿姨说。
      刷完卡,我牵着莫凰的手走出食堂。阿姨用老鼠的眼光瞅着我们,老鼠用阿姨的眼神瞪着我们。
      我和莫凰在宿舍门口分别。她要回宿舍里睡觉,我要回班里啃面包。我拍拍她的小脑门,她傻傻地笑,然后她就回去了。
      回到班里,我摊开昨天刚买的校刊,就着海蓝色面包读。这届校刊是有关学生会的,用来印给新高一做宣传。我掀到第一页,看到学生会主席薛气凝的大头照,旁边附有他的自我介绍:
      “我(≧≦)最((╯з╰))可\\(^o^)/~爱(*▽*)──”
      我倒呕出一口酸水砸在面包上,海蓝色的面包立刻变成鲜红色。我这才晓得,那海蓝色是层膜。
      也许那鲜红色也是层膜吧。可我咬了一口,发现那是层纸。
      我将纸咽入口中。
      这时我的海蓝色面包由蓝变红,最后成了棕色。我恍然大悟,终于晓得为什么我的面包比莫凰的要贵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将面包吃完了。我用袖子擦擦油腻的双手,准备继续看校刊,可那校刊只剩下了封皮,以及薛气凝的大头照。我猛然发觉,剩下的部分已经被我吃掉了。
      吃惯了学校的饭,纸也会成为一种美餐。然而最近我已经没有味觉了,自上高二以来我的许多基本生理功能已经弱化了。我的眼睛既适应不了黑夜也适应不了白天,我的鼻子既闻不到花香又闻不到甲醛。我如一块行将就木的智能手机,只剩下了老手机的拨号功能。
      事情应该要从高一入学时说起。那时我生命力旺盛、头脑灵活,而且□□尚存。

      军训报道那天中午,我最初认识的人便是莫凰。她是一个俏脸醺醺的姑娘,眼眸晶亮。那时她正搬着行李被褥,显出吃力的样子。学校的台阶很多,参差不齐地通向远方。我过去帮她提起了手提箱。谢谢你了,她笑道。一排乳白的玉齿,像是石榴。我抽搐一下。
      你也是新生呀。她说。
      对,我…是新生,那个…高一八班的。
      这么巧呀,我也是八班的。她笑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我…我叫奇云,那个…我姓倪。
      哦,我叫莫凰。
      她又笑了。我嘴里似乎填进去了一盆石榴果,个个绽放出甘甜的汁液。可我口还是很干。
      说完这些以后我们便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中我们尴尬地走到了男女宿舍分隔处。
      再见。我抢先道。
      拜拜,下午见。她笑道。

      我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十五人已经到齐了。他们裸着上身,在自己床铺处叠被子。这是一个十六人的狭小宿舍,宿舍窗户打不开,有风扇无插孔,有空调无遥控器,因此这又是一间免费的桑拿房。我找到我的16号床位,是下铺,我坐上去,吸一口气,将上衣脱下来拧了拧,地下一摊土黄色的水。上铺那哥们礼貌地问候:
      吃了吗?
      吃了。我说。
      邻铺那俩哥们一起问道:
      吃了吗?
      吃了。我说。
      其他十二人一起问道:
      吃了吗?
      没吃。我说。
      回答完毕,那十五人继续叠着被子,我继续拧衣服。拧完以后我把衣服穿好,也开始叠被子。
      不久,我们十六人都叠完被子了。那是以豆腐渣为填充物的豆腐块,外焦里嫩,适合炖着吃,以桑拿房为锅,以正午太阳为火,以鼻子为油烟机。
      炖完豆腐以后,我们被班长冯小田叫道楼下去搬日用品。“牙缸脸盆热水壶,”他坏笑着,“还有避孕套。”我们十六人激动地随他冲到楼下,只见班主任在那里分发脸盆。班主任的胡子特别长,像是关云长,他旁边的箱子里装着暖瓶,牙缸,却找不到避孕套的踪影,我上铺的那哥们失落地叫道:
      “冯小田,你骗人!”
      冯小田笑出一口森森的牙齿:“你没看到纸巾吗?”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脸盆里的确装着纸巾。“这就是了,”冯小田嘿嘿道,“保护右手。”
      班主任听到了冯小田的话,因此笑着说:你可真是好心肠呀。
      我们把东西搬到楼上,之后就下楼去军训了。
      操场离宿舍楼很远,从宿舍过去要两顿饭的功夫。教官长着一张模棱两可的大脸,笔挺笔挺地立在橡胶跑道上。
      “都他妈给我――立正!”
      我们都他妈一动不动地立正站好。
      “都他妈给我――稍息!”
      我们都他妈伸出左脚、脚尖点地。
      我们就一直这么站着,站到太阳落下去。
      “都他妈给我――解散!”
      我们都他妈瘫坐在地上。
      “都他妈给我――唱歌!”
      我们都他妈唱道:
      “前进吧—二中!腾飞吧—学校!”
      莫凰唱得最响亮,她的声音逐渐改过了其他人的声音,被我听到:
      “我们将奔向五湖四海―”
      她的小嘴一开一合,像是小猫一叫两叫三叫;她的小眼一眨一眨,像是一颗含苞的星。晚上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她,但能想清楚。我直勾勾地盯着她所在之处,那里是一抹流动的霞光,那里有一只飞翔的小黄雀,瞅瞅,瞅。
      啪!啪!
      我左脸一热,右脸也一热。霞光不见了,小黄雀飞走了,教官冰冷地瞅着我:
      “你他妈为什么不唱歌!”
      “我他妈为什么要唱校歌!”
      话音刚落,我他妈立觉不妙。教官用两根指头夹着我的左耳,倒着把我提起,口中骂道:
      “你他妈个小短腿,我让你腿长长!”
      为了让我的短腿变长,他吼道:绕操场跑五圈!
      一圈四百米。我跑了两圈后,撞在了一颗梧桐树上。
      教官提起我的右耳说,跑,赶紧跑!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教官,他身体不好,放过他吧。
      说话人是莫凰。
      教官笑了。他说:好吧,倪奇云,你他妈的别跑了。
      因此我站进队伍里,继续立正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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