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姑娘》大路哥

6、寺前的和尚

　　周津文到周水村的时候已经傍晚了，下了车又从顾容给的钱袋里拿出几个铜板给了车夫，看着车夫脸上表情松动起来，这才轻轻道了谢，走了。
　　车夫看着这姑娘给的铜板，只道没有那蓝衣公子大方。
　　他今天一大早就蹲守在这等客人。正咬着热腾腾的肉包，见顾大夫对那蓝衣服公子说了什么，那蓝衣服公子看了他好一会，也不说话。只是他也不在意，只朝顾大夫笑笑，等他吃第二个肉包时，顾大夫和蓝衣公子才走过来说要定下自己的马车，银钱给两倍。
　　他自然答好，顾大夫放心。这些天我娘子手能动了，我还要谢谢顾大夫呢，不能拿顾大夫银钱，我给您送一趟就成。
　　哪知蓝衣公子推辞道，没事，叔你拿着，你也不容易。随后又道，叔，麻烦你一会送个姑娘回周水村，到临泉寺的时候告诉她，让她去找寺门口的老和尚算一卦，她若是去了，事成之后，我再给叔五两银子。
　　这姑娘年纪不小，却很沉默，一路都不说话，他也闷得慌。话是这么说，却还是看着她进村自己才离开。
　　周津文一路都在想顾容怎么会说“不是你害的”这句话，直到车夫突然开口告诉她这临泉寺的佛很灵验的时候，她对此都是嗤之以鼻的。直到他说寺庙门前有个老和尚算卦很灵，她才下了马车去算了一卦。
　　寺庙比官道高，台阶都有几百，周津文走到寺庙正门已经累得额头冒汗。
　　她看见寺庙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上除了纸笔，再无它物。老和尚穿着袈裟坐在桌后，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她也没走近。
　　和尚没睁眼，周津文只看见他嘴开合，说女施主算什么。
　　她不答，只悄悄走进，拿起笔，写了个命字。
　　和尚也没怪罪。
　　她问和尚卦象如何。
　　和尚问她求什么。
　　她说求平安。
　　谁的？
　　我的。她答。
　　施主不诚心。
　　她这时才开始相信，这和尚可能真的卦很准。于是就低声真诚说，我哥哥的。求大师帮我哥哥算算吧。
　　大师看她一眼，捻起手指算起来。
　　半晌道，施主放心，你哥哥一生平安顺遂，儿孙满堂。
　　周津文顿时觉得鼻子酸涩难忍，匆匆忙忙从桌边后退一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头抵在地上一瞬，眼泪簌簌而下，声音颤抖散在空中“谢大师！谢大师！”
　　老和尚见此也急忙站起来，“女施主作何如此，贫僧担待不起啊！”走到她侧边矮身扶她。
　　见她脸上眼泪还在如雨下，声音变软，“施主万事不可强求。该在的一定在，不该在的，命该如此。”
　　她好像有点懂他说的话，又好像不懂，只拽着他的袖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言语被呜咽声吞没，“大师……大师，我……我……我哥哥他……”
　　“女施主别急，你慢慢说，贫僧在听，我佛慈悲。”
　　她抹了眼，哽咽几声重新开口，“我是不是要离哥哥远一点，哥哥才不会有事？我……我……真的是灾星吗？”
　　和尚大吃一惊，双手合十，念叨“怎么会。施主怎可如此想，命由天定，善恶到头终有报，哪里有人出生便成为罪孽的。罪孽都是为名为利自造业障犯下的，怎会因无辜之人更改命数。生死由天由地由自己。施主，我佛慈悲，望你能参。”
　　看着周津文眼泪终于开始停住，和尚才又继续说，“不过，施主。贫僧观你命数，确实此三年与你哥哥命数些许相冲，且你哥哥与这周水村确实有缘，若你能远离此处，或可两相皆宜。”
　　周津文顿住，立在当地，没一会朗声开口，“谢大师开解！周津文感激不尽。”而后向大师鞠躬告别不提。
　　周津文走出寺庙，却没直接上马车，只是坐在树下静静地靠着树干，目视前方。
　　车夫看她样子萎靡，以为她算出来命不好，也不打扰她，自顾自在马车边打起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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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津文没回家，拎着食盒去了一个小院。小院静悄悄的，只厨房传来刀剁在木板上的声音。她想一定是青青姐娘亲在做骨头汤，青青姐以前总是和哥哥说，她娘可偏心了，周红先每天都有骨头汤喝，她有次在厨房偷偷尝了一口，比鸡蛋汤香。
　　周津文躲在院子外面的树下，等着青青回家。觉得有点饿，就打开食盒，拿出馒头一口一口咬。吃到一半时候，只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你在这干什么？”
　　听出是周红先的声音，她急急咽了嘴里的馒头站起来，显得有些局促，“红……红先哥哥。我……我在这等青青姐。我……我有事情找她”
　　周红先蹙着眉头，“有事进来等，站外面不冷吗？”说着伸出手要拉她的意思。
　　周津文赶紧躲开，“不用！红先哥哥，我……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要进京考试了吗？怎么还乱逛？”
　　周红先被她躲开手，也不缩手，反倒上前一步左手拉住她胳膊，“我有点累，出来逛逛。你怎么不上学堂这段时间去哪了？”
　　她赶紧把去朋友家照顾朋友那套说辞说给他听。见他有点不相信的模样，缓忙解释说，“就是我之前在江边的那个朋友！你记得吗？你还见过他呢！”
　　周红先有点印象，应该是在中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今年十八，和周津武同岁，那时候学业比周津文重，下学比她晚，周津武不放心，总让她等周津武下学一起回家。有段时间周津文老是下完学不等他哥哥说自己先回家，后来有次下学早，他和他哥哥悄悄跟上去，才看见周津文一路蹦蹦跳跳往江边走，身上的布兜子一甩一甩的。
　　走到一个山洞，远远看见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在洞门等她。他和周津武两人站在不远处看见两人说了几句话，周津文拉着男孩子胳膊，就进洞去了。
　　那时候周津武咋咋呼呼的，就想冲上去把妹妹抓回家，最后被他以她终于交了朋友劝住了。她真心朋友少，在学堂小伙伴老是欺负她外来人，她也从来不和其他人说话，就只有周津武、他和他妹妹喊她才会应的开心。
　　后来周津文回家了，他和周津武两个进了山洞，问了情况，知道是顾水村的孩子离家出走，也就放下心来，叮嘱他早点回家云云几句就走了。周津武后来递消息给他师傅顾晖，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再然后如何了，他也不清楚。
　　此时看周津文问她，以为她知道了他和周津武跟着她去看过那个江边男孩的事情，就嗯了一句，“进去等吧，我娘做好了饭。一会青青就该回来了。”
　　刚想转身和他一起进去，就听见青青姐的声音，“周红先！你在等我吗？”
　　青青姐总是周红先、周红先的叫，红先哥哥也从来不更正，不斥责。此时也一样，“不是。是津津在这等你，我让她进去等。”说完又看向周津文，“你和青青说，一会进来吃完饭再回家。”
　　周红先长得高，周津文站在他身边，而且更靠里，青青也没看见她，这会看见津津也在，一丝复杂挤进了眼眸。周红先看见了，也不问怎么了，摸摸周津文的头就进门了。
　　青青看着她，柔声问：“津津找我什么事吗？你哥哥没事。不过你怎么下山了？”
　　周津文也不多说，就说：“哥哥没吐血了吧？我只是想再问问。”
　　知道她也放心不下，青青开口：没事了。病得慢慢好，你放心我会照顾他，啊。
　　“好。”
　　沉默了一会，周津文再开口，“青青姐，我来是想和你说，我找大师算过了，哥哥会没事的，会长命百岁。”
　　青青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津津，姐姐……姐姐真不是故意说你……。”
　　周津文打断她“我明白，我明白的青青姐。而且……而且也是真的……”。
　　“真的什么？”
　　周津文摇摇头，不想说。“青青姐，我真的要去朋友家看看了，总不能老住山上。你照顾哥哥，我放心的。我……我会找到方法给哥哥看病的。我明天就走，明天你和哥哥说一下，我就……就不去看他了。”
　　青青点点头。
　　周津文磨磨蹭蹭拿起食盒就往虎头山走，语气轻快“我上山啦。”
　　直到周津文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青青才轻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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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津文先去了拜祭了爷爷奶奶和爹娘，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碟子，碟子里有个馒头，分别放在每块墓碑前。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一朵小梨花放在爷爷碑前，这是后来向顾家姥姥要的。
　　夜色很美。树木葱葱，月光皎洁。
　　她没见过奶奶，但看见爷爷奶奶的坟墓靠在一起，也觉得奶奶一定也亲切。
　　“爷爷奶奶，爹爹娘亲，津津来看你们了。爷爷，这是顾易做的梨花，我带了一朵给你，他以前不是说要送你的嘛，他食言了，你后来见到他的时候骂他了吗？哈哈”
　　微风吹浮起她的腰间长发，周津文觉得是爷爷在回应她。爷爷总是舍不得自己的。
　　“津津要去京城啦。我想去看看京城的人，去找京城的名医，带哥哥看病。”
　　周津文沉默了一会，“我本来想住在山上陪着你们，可是我还是担心哥哥会被我害了。”接着又连忙说，“不过大师说啦，哥哥会儿孙满堂，我就放心啦。”
　　“青青姐是个好人。会照顾哥哥的，你们放心。”
　　“津津去京城要去三年哦。我三年不会回来看你们……你们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周津文坐了很久，直到身子有点麻，才回到山洞睡了。梦里好像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二天天一亮，周津文拔了一些草药导出汁水装在水囊里，背着自己的小花包就出发了。
　　路上没遇上什么人，遇到些熟人的时候，急急忙忙都被她避开了。
　　看见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屡屡白烟时，周津文笑的很开心。
　　她真的没再去看哥哥。因为她知道，她的家永远都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