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姑娘》大路哥

2、一个寡言的人

　　周津文走了很久，也没看见有房屋。这时间肯定没有灯光了，周水村穷，大部分人家都是不点灯的，除非是周红先家。周红先是青青哥哥，他是举子，每日苦读，日复一日，日日坚持，就望有朝一日去京城做大官，光宗耀祖。
　　周津文走在前头，大黄跟在后头摇摇晃晃慵懒得很。
　　周围静的像幅画，画中一个清丽的身影慢腾腾的走着，忽而画中人脚步一顿，侧身摸了大黄一把脚步稍快往前。
　　看到小木屋门前的水坑才知道误把水面反射的光以为是灯光，不过可以不风餐露宿就挺好，敲了门，“有人吗？”
　　门内没有一丝反应，周津文试着推了门，哪想门就开了。屋内黑黑的，只有月光从屋顶露出些许光。从右边开始绕着走了一圈，发现这屋子没有内屋，就一间房，右边是一张小床，小床上稻草盖着一张棉絮被。左边一张矮桌子，矮桌上有半个发黄的馒头，孤零零的放在桌上。周津文想了想，抓起就掰开一半吃了起来，边念叨对不住。另一半喂给了大黄。
　　吃完就掀开被子睡了。睡前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摸着床边大黄的脑袋。
　　这一夜睡得安稳。
　　天微微亮的时候，周津文就醒了。爬下床也没洗漱，叠好被子，招呼大黄就走出木屋。
　　她要回周水村。
　　走出木屋才清楚看到小木屋的简陋，只屋后有口井之外什么都没有，厨房也没有，应该只是猎户或采药人休憩的地方，所以馒头就是干粮。那怎么会有吃了一半的馒头不带走也不扔掉呢？也不想那么多，继续按照昨晚的方向走。
　　直到又走到迷路，才意识到可能是走错了方向。到晚上的时候又回到了小屋，这次没饿着，回来的路上爬了树摘了果子用裙子兜了回来。
　　就这么迷着路，早早起床找路，边找边做记号，晚上又回来睡觉，就这样过了四天。
　　此时她和大黄坐在门槛上各自吃着果子，月光又照在眼前。想着以前每天晚上和哥哥一起坐在院子里背书，觉得发慌。
　　到底是好几天没说话，有点不甘寂寞，和大黄叨叨，“今天又走错了，倒霉！”
　　周津文说了一句又无话了。
　　……
　　第五天的时候，碰见了一个采药人。
　　也不是碰到的，是采药人推开木屋的门发现了周津文倒在地上抽搐。
　　周津文倒是感恩有人在救她，只是那人有点粗暴的往她嘴里塞一堆草就有点生气了。好歹她是个女孩子啊喂。
　　可能是那堆草有点效果了，抽搐的幅度变小了。知道自己有人照看就放心的晕过去了。
　　晕的过程中周津文又开始做梦。
　　“津武啊，津津还小，不懂事……你护着她，我要去找你娘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爹！”耳边听见哥哥重重的哽咽。
　　“津武……你是哥哥，她是……是你妹妹，你要记住！”
　　她好像刚从山上下来，刚回到家就看见他爹倒在院子里，七窍流血，血顺着脸滴在地上，她愣愣的说不出话，身子也开始颤抖。
　　他要死了吗？也要被她害死了吗？她只是去山上采药，没有不听话。
　　她不敢动，想到好多年前爷爷带着她去虎头山采药，让她站在山脚下等他，他去采个药就下来，可她不听话，她非要一起去，结果爷爷就死掉了。
　　死掉了？爷爷死掉了？
　　就那时候开始，她就是灾星了。
　　因为没过几天李奶奶也死了。李奶奶是本来要嫁给爷爷的。爷爷死了之后她去李奶奶家，想跟李奶奶说爷爷有东西给她。结果刚进门就看见李奶奶吊死在房梁上。
　　村里人说她是灾星，她不信。她一直不信，直到现在她爹也要死了吗？
　　“津津，你别怕，过来，爹想和你说说话……咳……咳咳……”血一下子从她爹嘴里喷出来，乌黑乌黑的。
　　哥哥急急的看向她，她像是突然醒了，一下子扑了过去，又被眼前惨状吓得跌坐，伸出手胡乱朝她爹脸上抹，“爹……爹……我没有不听话，我采药去了……呜呜……”
　　“津津……”
　　“爹……你是不是要被我害死了？”周津文脑中空荡荡，看着他眼睛。
　　“胡说！不是……不是……是爹……不能照顾你了，你和你哥好好过，你哥会照顾你……”说着又拉住她的手放在她哥哥手上。
　　“津津……爹对不起你”是她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
　　周津文没哭没喊叫，身子突然一抖，就这么醒了。第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丹凤眼。两双眼睛都愣了很久，直到丹凤眼避开眼，坐在她床边。
　　她侧头往他看，觉得这人长得确实一般。木木的脸，木木的眼。
　　“你有病。”他说。
　　“是啊。”她愣了，然后移开目光。
　　“你知道？”他继续问。
　　这次她没回答，只是开口说“谢谢。”
　　他也没回答。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终是他开口，“我是大夫，姓顾。桌上是我给你采的药，没有工具，直接嚼碎吃了就可以，每日三次。你这病不好医，七天之后这草药吃完了，来顾水村村口顾家药房找我，我再给你看看。”
　　她静静的听他说，眼睛又盯着房顶。
　　他说完站了一会，打算离开。
　　“你是顾容？”她问，没有看他。
　　“你认识我？”开门的手顿住，回身看小床上的她。
　　她沉默了一阵，声音有点哑，“嗯。谢谢”，又停了停，“你是个好人我知道。”
　　“我是个大夫。应该的。姑娘，恕我直言，你的病很严重，记得七天之后来找我。”他再次叮嘱。
　　“谢谢。”她坐起来，“你能把我带出去吗？我走不出这里。”
　　顾容没拒绝。
　　周津文叠好被子就跟着他出了门。门口没看见大黄，不知哪去了。
　　“大黄不带走吗？”她看着前方开口问道。
　　“不带，它伤的重。这里空气好。”他侧眸看向她，又道，“它叫江郎”。
　　“江郎？”她心里一颤，抬头对向他的目光。
　　两人目光相对，目光同时都了然，必然都知道对方说的是“江郎才尽的江郎。”，却谁都没开口。
　　直到走向那颗枇杷树，周津文才知道自己之前走的方向错的离谱。中途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顾容从背上的竹篓里拿出馒头两人吃。安安静静的氛围都不开口说话。
　　其实周津文不是个安静的人，看顾容比她还哑巴，只好自己开口打探一下。
　　“顾大夫，村里没事吧？”
　　顾容木木的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嚼馒头，耳边一小缕发丝翘在嘴边，都快要吃进嘴巴里，也没开口告诉她，只低声说怎么这么问。
　　周津文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很奇怪，也不好贸然告诉他，只好编瞎话告诉她自己跟着牛车去顾家村买人参，结果不知怎么就被人掳到这里来了。
　　顾容还是不说话，只是她说完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从竹篓里拿出一水囊，递给她。
　　周津文实在有点渴，也不介意和他公用，接过来就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嗓子不冒烟了。嗓子？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急忙凑到顾容面前，匆匆开口，“我怎么听到声音了？”
　　顾容明显被她突来的举止吓到，身子一凛腰背一直，往后倒去。
　　也没完全躺倒，因为后面有竹篓顶住了，顾容木木的脸上终于有些讪讪的盯着周津文。这时周津文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太激动了，又缓缓地后退端端正正坐在原来位置上。
　　“顾大夫，我怎么突然听到声音了，我之前好像快要聋了一样，自己小声开口说话都觉得声音大的受不住……”顾津文的手扣在地上，紧了紧手握成拳。
　　“我现在也不清楚，可能是和你发病有关。”，顾容有点底气不足，毕竟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而后又道，“我给你吃的草药其实是一种毒药，叫七星草。它可以麻痹人的筋脉，你体内的……”
　　话没说完，周津文就打断他，“哦。我知道了。”然后似不在意的挥挥手，安慰他“不关你的事，这病难治。”
　　顾容看她好像真不在意，也不开口了。
　　两人又歇了会，顾容背好竹篓向着顾津文说“走吧，一会路难走。”
　　周津文没动，“顾大夫，这里离周水村多远？我是周水村的。”
　　“从这里可走不到，得走官道坐马车。我先带你出樟木林。”
　　周津文心里一动，低头答好。
　　等顾容走了几步，才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也没回头看她，只稍放缓脚步等着她。她不开口，他也不问。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必打探。
　　走了一公里之后，路真的变的很难走，原来是因为要跨一个小山包，小山包到处是荆棘，已经走出的路是歪歪扭扭的，绕来绕去。顾容说这里几乎没人来，因为这小山包到处都是毒草，不小心沾到不会即刻毙命，只是这里荒无人烟，不会医术自救就会因为拖延太久死去了。
　　等终于看见人烟的时候，天又黑了。这么久，周津文也没有拖后腿，该走快就走快，时不时还能和顾容说两句话。不过大多时候是一问一答。
　　“为什么大黄叫江郎？”
　　沉默了半晌，“因为太寂寞了，两个人热闹。”
　　周津文点点头，“大黄会叫吗？”
　　“叫什么？”顾容没懂。
　　“就是叫……”周津文看着脚下的路继续道，见没回应抬头看前方他的身影，身影高高大大，背很宽，竹篓在他背上稳稳当当的。阳光穿过他的头发，照在周津文脚下，觉得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顾容停住脚步回过身，木木的脸上还算是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眸子黑黑深深，似乎带着疑惑却又似乎毫无波澜，她也愣在半道上怔怔看着她，半晌低下头学道“汪汪汪……”
　　一声“噗嗤”听在周津文耳中，简直就是魔音，脸腾地一下红到脖子根。
　　“会，江郎不是哑巴。”耳边再次传来低低的声音时，她也不说话了。实在太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