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姑娘》大路哥

16、思考

　　卯时三刻，三人已经在船上了。昨晚下过暴雨，周津文觉得水位好像真的涨了些，空气也格外清新，混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天空也像是被洗过，整个人都舒服的不行。
　　三叔在划船，卫信还在看那本山河志，还非要拉着周津文一起看江南分布图，低声劝说她至少要能知道各个省、县、镇的大致位置，万一之后她若是遇上坏人，也不会那么好骗走。周津文想想有道理，就看的格外细。
　　三叔一直没说几句话只是自己撑船，直到未时左右，清秋镇也近在咫尺，最后也只是交代他们小心点，把包袱递给他们就撑船走了。
　　“三叔到家应该是戊时了吧。”想着三叔又要晚间才能到家，有些过意不去，突然想她和卫信好像没给三叔银子，急忙问了卫信。
　　卫信说留了。担心三叔不要，昨晚给他放小宝房里了。
　　“那我们现在继续赶路吗？”
　　“不赶。住一晚，明天给你找船送你去扬青镇，你坐马车去徽州。”
　　“卫大哥，既然我们还是要分开走，为什么开始不让毓真哥哥带着我呀？”
　　卫信摇头，“很复杂。总之你别想那么多，我会把你安全送到麻子张那。”
　　“哦。”
　　两人说完话，卫信才领着周津文去找客栈。
　　客栈是锦绣客栈，看起来干干净净，比周水村附近的客栈自然是大很多，掌柜正在账台后拨着算盘，看见两人进来，很是敷衍，头都没抬，只声音还算客气“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卫信走过来，手指在账台上敲了敲，“更深露重，春困秋乏，我们自然是住店。”
　　掌柜抬起头看着卫信，然后瞄了一眼周津文，“一间还是两间啊？”
　　周津文看着掌柜又低头拨算盘，也没说话，只看着卫信交给他定夺，卫信也回看她，笑了一笑，“自然是一间。”
　　掌柜道稍等，随即摇了摇台上的铃铛，一个蓝色身影快速从后面的帘子中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掌柜的！什么事啊？”
　　掌柜看他一眼，“蓝衣，你把两位客官带到二楼四号房。给备点晚膳。”，对着蓝衣说完转向卫信继续说，“客官，你要吃什么对蓝衣说，他会帮你准备。”
　　蓝衣躬身朝前引路，“两位客官随我来。”，两人跟着蓝衣走上楼梯，“这边请。”
　　蓝衣率先走到四号房门口，替他们推开门，也没进去“客官，你们先休息。我去给您备些酒菜。”
　　卫信站在门口“酒不用。炒三个你们招牌菜就好。”
　　蓝衣点头应是。
　　卫信牵着周津文进门，自己点上蜡烛。拉了把椅子让周津文坐下。
　　周津文看着卫信在屋子里绕了一圈，然后走到窗边仔细地看，知道他在确定周围是不是安全，她就坐在椅子上，等卫信。
　　卫信看周围好像没什么异常，走过来对着周津文说，“津津，你仔细想想今天我们从下船之后，我都做了什么？”
　　周津文有点疑惑，为什么要想这个，但也歪歪头，仔细想起来。
　　“我们今天下船的时候，我和你讲话，你……你一直在看三叔走的方向。然后，你问了好几个人附近有什么客栈，之后我们就到了锦绣客栈……”
　　卫信摇摇头，“再细点。比如我是怎么问的。”
　　“哦。”周津文又捏着手指回忆起来，“我想想啊……对，我们下了船，你先问了船边的小哥是不是清秋镇的人，你问他最大的客栈在哪里，还问他最近的客栈了。问那个大伯的时候，你问他每天什么时候有船，哪里可以看到租船告示，今天还可不可以租船，然后你还问了个老婆婆这儿有没有去扬青镇的船。“
　　“对，你继续说”
　　“然后我们还看了租船告示，之后我们就来到客栈了，但是你让我去小杂货摊上买个簪子，再之后我们就进客栈了。”
　　“那进客栈的时候，我干什么了？”
　　周津文摇摇头，“没干什么呀，就向掌柜要了一间房间……不过！你刚刚在看窗外，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或是埋伏。”
　　“对。不过我进客栈的时候做了很多事情。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大厅，大厅里只有两张桌子坐了人。一张在西北角，一张在东南角。西北角的那三个青年，两个脚上有泥，白袍子那个脚上干干净净，三人举著姿势看必定不是普通人家。东南角的四个人，两男两女，脚上也有泥，虽然都在吃饭，但我看两个姑娘身形挺拔，姿态优雅，必定也是大户人家或者受过训练，腰间有剑可能是习武之人，且余光一直在看西北角，另外两少年人低着头倒是没看见表情。
　　见周津文一脸惊讶，他摸着她头继续说，“掌柜在拨算盘，但是却不是在算账，哪有左右一直滑动的，就算是新手也不应该如此。还有那个蓝衣，领着我们上楼，自己目光却一直在寻门上的号码，帮我们推开门，却也不给我们点好蜡烛再走，必然是没有经验。但这客栈确是老店。所以……”
　　“所以这店有古怪。”周津文接着说，“那卫大哥，我们现在不能走吗？”
　　“现在还不能，既然有古怪，我们不能现在贸然离开。”看周津文有点担忧，又说，“津津，我不是想告诉你这店有古怪才和你说这么多，我是想说……”
　　“想说，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徽州要小心点吧……”周津文点头，“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女孩子在外面，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人知面不知心，见人不能只说真话，半真半假最好。还要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想想有没有危险，要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时刻注意周围的人和事。我知道，卫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每一次都这么小心翼翼，活着多累啊，何况我就是一个从周水村走出来的小村姑，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卫信看她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还坦然承认自己可能做不到，只是他的目的怎么可能是让她学会这些，笑了笑，认真地说：“不是。卫大哥不是让你去学。卫大哥是想告诉你的只有你说的防人之心。你也不需要学怎么观察是不是有危险，怎么样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说谎，如果你真学了，你就不能是周水村的津津了。”
　　周津文倒是被他说的有点感动，又有点迷糊，那他说这么多是干什么？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身边可能有危险吧。”卫信说，“津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啊？”
　　“我想问，你……”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会说。”
　　门他们一直没关，话音刚落，蓝衣就端着盘子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个矮个子小二，也端着菜。蓝衣放下盘子道：“客官慢用。”，说完招呼矮个子小二出了去，还给他们带上门。
　　周津文还保持刚刚的姿势没变，看向他，等着他问话的样子。
　　卫信看她这么淡定，睁着圆圆的眼儿看他，也问不下去，叹口气，“还是先吃饭好了。”他给她布好碗筷，突然听得周津文问，“卫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津文看他手中一顿，又继续说，“我一直就想问了，只是没想着怎么开口。明天我们就要分开走了，津津就想，此时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本来是不必问，只是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更何况那天……你还说要娶我了，这我都是知道的。”停了停，又说：“你们是京城人士吧？我虽然是小村出来的，但是我也知道大富人家和权贵人家有什么不一样。我最初看见你时，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是和我不一样的，后来和你们在一起的这几天，我突然就明白了，那是一种贵气，是与生俱来的，你们再怎么遮掩都能看见的”
　　卫信低低一叹说，“是京城人士。你对京城甚至国事都不了解，你可能不知道京城四大世家，分别是卫、景、王、顾。各家根基颇深，也不是随意几句话就能说的完。我是卫家人。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了。那毓真哥哥呢？”
　　“他确实是我表弟。只是身份特殊。”
　　周津文又说，“那景神医也是世家子吗？”
　　卫信点头，“是。景瑜是景太傅之孙。只是从小被养在乡野，景神医这个名号也是从乡野传出来的。你若是想找他给你哥哥看病，也是可以。只不过他失踪了，我们去徽州也是要找他。而且我们找到他需要立即回京，不能随你去看你哥哥，所以我说带你去找麻子张。”
　　“谢谢你，卫大哥。”周津文想了想，还是问，“你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卫信本来没什么可说的，突然想到她刚刚提起她说的要娶她的事情，随即说道：“津津，我确实有所隐瞒，但是我喜欢你是认真的，说要娶你也是真的，不是玩笑话。”
　　周津文一听倒是笑了，“我知道啊。”笑容里有丝苦涩，而后慢慢说，“你是知道的吧？”
　　看着卫信蓦然抬头看她，也不说话，她垂了眼，“我是有病的。”
　　既然说了第一句，她也不再迟疑，“我知道你知道了，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不过你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就猜你可能知道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因为我不是我的时候，我总能看见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的有些拗口，卫信却是懂得的。他眼里闪过痛楚，为她难过。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问周津文的病，就是觉得这是她的一道伤疤，撕开来必定鲜血淋漓。据顾容的说法，周津文得的病可能是癔症。说她心里住着两个魂魄，一个是天真无邪快快乐乐的津津，另一个可能是承受多次伤害多次失去痛楚的周津文。一个不想成长，一个被逼着成长。顾容说他治不了，是因为其一是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其二是他确实未接触过这类似的病症。
　　因此有时候津津笑起来眼睛还是会弯成月牙儿，有时候笑容却达不到眼底，还会默默看着周边人的反应。他也不知道两个津津什么时候会交换出现，有没有什么预兆。只是他真的能辨别出，从心底里感受到此时的津津是哪个样子，是全身心信任，还是带着防备的。
　　所以他刚刚才告诉她，他从下船开始都做了什么，是怎么和人沟通，怎么观察周围的，他觉得她需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津津可能学不会，但是周津文能。但是她刚说她知道但是不愿学也学不会，他就知道他的津津，无论怎么变，还是那个怀着良善，赤子之心的津津；那个看他受伤一脸不忍给他包扎；见到被他暗中杀害倒地的黑衣人都愿意救他一救的、心地善良的津津。
　　“卫大哥，你也别同情我。其实我觉得很好。我还能笑，能有个哥哥，能一个人出门去找神医治我哥哥，我已经觉得很好了，况且我还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你。”周津文放松的对他笑，“我能感觉你真的对津津很好，你很喜欢津津。津津也喜欢你的，但是……所以，卫大哥你别放在心上啦。我不是小孩子津津，我知道……亲一亲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完自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连忙拿起筷子，“哈哈，哈哈，卫大哥，我们还是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卫信看着她尴尬得耳朵都红了，知道她说的确实也是实话，何况周津文一个经历这么多的小姑娘，要让她真的像津津一样那么快喜欢自己也是很难。所以还是坐下来，“吃吧。不过我再多说一句，” 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小鸡翅。
　　“你一定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