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酒》② ...
-
④
这个在前往大江山途中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妖怪，一直陪着他。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辨识草药，教他防身本领，还会在别的人或妖怪欺负他的时候保护他。
酒吞一直偷偷的喜欢着这个叫“泉”的妖怪，喜欢了很久。
她陪伴在他身边，一切都以他为中心。
他有时会故意在默书的写错字，看她微愠的神色，他甚至喜欢她用小竹板打在自己掌心的痛感，因为那是她给予的；
他有时会故意去吃有毒性的草药，看她为自己费心治疗他甚至觉得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都不算什么；
他有时会故意去招惹寺边的小妖怪，看她为自己震慑其他妖怪的模样，连跑到她身边前受的伤都不值一提。
他曾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细水长流的过下去，从未想过有一天泉会对他说“我要走了。”
她要走了。
酒吞不知所措，此时的他不过还是个脸上还带着青涩稚气的少年，他咬着下唇，颤声问道：“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泉无法回答，对于泉来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她自生来就一直在漂泊流浪，居无定所。她不是能安定下来的性子，她停留在这个寺庙十多年了，真的已经够久了，离开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啊。
——不过是借口。
泉不自在的别过脸，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明明让她停留在这间破落寺庙的理由——这个有着赤子之心的男孩子已不复当年，可她却惊觉自己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她隐约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人妖殊途，人的寿命与妖漫长的生命比起来不过弹指一瞬。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怎能将自己那晦涩的感情加注在他身上？
泉打算离开，不能再留下了。她不想日后，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让那头猛兽如山洪暴发般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被他拒绝，然后狼狈离开，或者是伤害他。
见泉默默无话，酒吞像小时候那般一把拉过她的袖摆，恳求道：“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跟着你！就算不带上我，至少，至少让我能去找你阿！”
去什么地方？又是一个泉无法回答的问题。去哪里呢？也许是去冲绳岛抚摸洁白的浪花？也许是去富士山看看山脚的樱林？说不准的。也许用双足丈量完绵延山川，无垠大海，她就能忘记这段应该泯灭的感情也不一定。
她将酒吞的不舍当做对母亲的依赖，她来到酒吞身边的时间太巧了，孩子失去母亲之后，一个成年女性如同母亲般照顾他。如何不会被依赖？他这样的不舍反而让泉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难受。
“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我太烦你才要走？我……”
“不是。”泉打断酒吞，“因为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会腻啊。”就算生活在仙境里，日夜笙歌寻欢作乐也会腻啊，更何况这个连赏心悦目风景也没有的山坳呢？所以我才会走，所以，绝不是因为你，泉在自欺欺人着。
这话没必腰对酒吞说，泉怕说出这话自己会忍不住心中那阵阵的酸楚。
就算是再如何强大的妖怪也难逃情之一字的束缚。泉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时刻清醒，也时刻疼痛。
酒吞固执地拉着泉的衣袖，定定地看着她。
“……我想去品一品静冈的茶，也可能去爱知的凤来峡逛一逛，或许还会到大分的别府地狱走一遭？神奈川的海岸边可以看到很美的日升日落，名古屋的妖怪们很热情，总会请我去喝酒……老实说，我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又会何时离开。”泉摸摸酒吞随意扎起的头发，毛躁的很，乱糟糟的一团团在头上，“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这十年不只是泉在陪伴酒吞，更是酒吞在陪伴泉。自出生起就孤身一人的泉从酒吞的身上感受到的如同家人一般的温暖。
身处黑暗之中的她是如此的渴望着光明，酒吞就是那近在咫尺的发光体，触手可及。可那光芒灼热到会烫伤她，她一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却一直在心底默默向往着。
无脸男没有同类——在某一个特定时空的特定时间只会出现一只无脸男，是世间万物欲望与恶意的集中体。新一代的无脸男从上一任无脸男的自我毁灭中诞生，从未间断又从未同时出现。无脸男不是不死不灭，而是无法“被”杀死，一次次“被”杀死，再一次次复生，在一次次被污染和被净化中苟活，最后自己了无生趣选择自我毁灭。
可笑的长生。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
没有一百岁的泉还是个年轻妖怪，却从来独来独往，或许偶尔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妖怪一起喝个小酒，但一向是淡淡的。像与酒吞一样相伴十多年的，从未有过；像与酒吞离别时被极力挽留的，从未有过。
更何况这挽留着她的，是她默默放在心底的人类。
泉能看到他小心翼翼藏好的感情，但她笃信那不过是少年人再浅薄不过的冲动，是对母亲依赖的移情。
说是自欺欺人也无所谓，她不想去赌酒吞喜欢自己的那种可能，不论如何她都觉得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后果是她们二者所不能承受的。
“你放手。”泉试着去抽被揪住的衣袖，但他拉的很紧，用那种几乎要将她衣袖扯破的那种力道，死命的拽着那一小块布料。
“我放手你就走了！我，我不许你走！”酒吞闭上眼睛低声吼道。
够了，真的够了，不要再挽留了。我会当真的啊。泉几乎想要掩面而泣。负面情绪催动着她内心的黑暗面，她用尽全力去忍耐着要将酒吞吞吃入腹的可怕欲、望。
⑤
但是最终还是黑暗面占据上风，泉面具下的嘴角勾起，她抬起手，像酒吞伸出双手，手心不断有黄金涌出，泉的手掌装不下那么多，于是金灿灿的硬物掉落在地上，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堆积着。
酒吞不解的看着泉，她见酒吞不为所动便开口诱惑道：“给你，都给你，算做临别礼物，这是能让你挥霍一生的好东西。”
“我不需要！”酒吞断然拒绝，言罢又小心的问道“我不要，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泉拂袖，将酒吞扯得一个趔趄，她藏在袖子下的双拳纂的指节泛白，少顷，她将地上的黄金踢开，变出一坛酒。
“陪我共饮如何，”泉握住酒吞的手腕，另一只手上还托着一碗酒，酒液是浓郁的琥珀色，香气扑鼻而来，看一眼就叫人知道是美酒，是嗜好杯中之物的酒吞最爱的东西。
“酒吞，来喝酒吧。”泉将酒碗托到酒吞唇边，柔声道。
“饯别之酒吗？”酒吞别开脸，“我不要。”
酒吞喜欢喝酒，也不是没干过到寺中厨房偷酒喝的事，那是要献给大江山盘踞妖物的，被酒吞嘴馋偷来喝了，当时他可是一点也不怂，拿来就往嘴里灌。
但现在，比之那寡淡无味的酒显然是眼前的酒更加诱人，但这碗泉端来的酒是酒吞无论如何也不想饮下的。
饯别之酒啊，他怎能贪这一碗？
“……”泉手一抖，喷香的酒液洒在她的手上，沿着手臂蜿蜒而下。
“我只想跟在你身边。”酒吞就着泉握住他手腕的手，凑近泉，再一次请求道。
泉咬咬牙，再变出一个身形与她相差无几的女人，一样的面具一样的服装，泉将女人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脸颊，“怎么样？作为人类的你无法与我相守，我送你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好了，生命与你等长，对你言听计从的泉，不好吗？”
那个女人殷勤地抱住酒吞的一条手臂。
“可她不是你！”酒吞一把挥开女人，“我要的是你，而不是一个像你的女人！”
“……”泉趁着他激动的当头，飞快抽身退出好几步，幻化出来的女子不依不饶的缠上酒吞，泉在他脱身之前轻声说：“做人要讲道理，你也太贪心了。”
言既遂，泉的身影消失在酒吞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酒》②
